Keywords:苍穹骑士团 原创女主 让勒努 阿代尔斐尔

Summary:改编自2018年5月10日的梦,5月10日正是今天,也就是说,在我决定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正是两年前我经历这一切的同一天,而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刚好也是两年前我回味它的同一天。在这个故事里,我醒来后最喜欢的是阿代尔,他的戏份甚至比男女主还丰富,并且具有宽裕的留白可供想象。并且我统计了一下,我一共只有三个跟让让有关的原创女主梦境,但在这些梦境里,让让都是做同种类型工作的,简直难以解释我的潜意识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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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在夏天写下这个故事,因为故事发生的时候也是在夏天。我将这页写满回忆的纸藏在这幅肖像画的背后,它讲述着我与画中人的故事。当某一天有人读到这段文字的时候,我应该,不如说我希望,那时我已经死了,要在活着的时候讲述一生的爱恋,总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遇见他的夏天,丁香花在院子里开得正茂,我站在废弃小屋布满蛛网的窗边,观察落英在微风里下坠的方向。

这间倾圮了一半的石房子藏着我的秘密,我在郊外的断壁残垣里偷偷地练习画画,躲在墙壁夹角的阴影之间,像机警的鹿那样时而抬头观察着外面。

我必须小心又小心,任何的差池都可能导致我被定义为女巫。我生活在一个不允许女性触碰绘画与诗歌的小村庄,这里是我的故乡,也是我的囚牢与流放地。

他就像是被风吹来的一般,飘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跑进院子,他和他的朋友,他们被什么人追赶着,太急于寻找隐蔽的地方,没有看见坐在石墙背后的我。

我看着他们藏身进储藏萝卜的地窖,随后听见村里民兵们集合的号角。我抱着画板走出去,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毫不起眼,裙摆带起的落叶就能将那块圆形完全覆盖。

民兵们追上时,只见我在院子里作画,油彩铺得灿烂缤纷,这让他们以为我在这里很久了。

“你有没有看见两个男人?”他们说话粗鲁,像冬眠醒来的黑熊一样暴躁。

“其中一位是长发对吗?”我淡定地停下画笔。

“是的,你看见了?”他们逼近我。

我点了下头,“他们往村子的方向去了。”然后问,“他们是谁?”

“是两个杀人犯。”回答时,他们的眼睛因可预期的赏金而发光。

那跟你们也没什么区别。我在心里想。

离开前他们踢倒了我的画架,调色盘从我的手里滑落,颜料涂抹在裙子上,泥土弄脏了尚未完成的作品。

等他们走远了,人声和马蹄消失,我才移开凳子,敲了敲地窖的门,像跟蚂蚁说话那样俯下身,这让我的头发沾满了枯叶的粉尘。

“出来吧,”我说,“他们已经走了。”

最先探出来的脑袋覆盖着美丽的粉金色卷发,那是他的朋友,“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你已经听到了,我们是杀人犯。”

“他们也一样。”村子里有猎巫的传统,他们热衷于以各种诡异而残忍的方式杀死与众不同的女人。我把这些告诉他,就像在讲述一个荒诞离奇的遥远故事。

“可世界上根本没有女巫。”他的朋友站直身体,拍了拍衬衣上的泥土,脸庞精致得就像帕尼尼的作品——现在我的会如此形容。

“他们说有,就是有。”我边蹲下来边说,拾起颜料与画笔,它们掉得到处都是,有的被弄脏,有的被踩坏,“比如,爱画画的女人。”

“画画有什么不对?”他的朋友帮我捡起画笔,收集散落一地的颜料管,掏出手绢擦拭我的裙摆。

“祭司说,女巫会将被画者的灵魂撕开,与自己的血一起搅拌在颜料里,越是传神的画越能致命,如果某人得了怪病昏迷不醒,或是突然间吐血死去,那就是被女巫夺走了灵魂。”我如实地回答,我是听着这样的事长大的,但恫吓并没能阻止我天性迷恋色彩。

“现在又不是中世纪,怎么还会有人相信这种事?”他的朋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在听一桩天方夜谭。

“这村庄不通电,灌溉还靠水车,他们骑着马追我们,我看跟一千年前也差不多。”他不知何时站在阳光下的,长发融化在满树的淡紫色的细碎花朵里,眼睛亦是柔和的粉色与紫色,他整个人就像是这丁香花幻化成的一般,以至于我迟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我,“这就是你只能躲在这里画画的原因吗?”

我默认而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想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藏在地窖里的东西,崭新与用尽的颜料盒,磨秃与未拆的画笔……还有数不清的草稿与画作,足以构成我特立独行的罪证。

“那现在怎么办?”他的朋友问,“他们看见你在这里画画了,会把你绑在十字架上烧死吗?”

“我不知道,上一次烧死人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死去的是女画家吗?”他的朋友看了看我的画笔。

“是女诗人。”我想起那位精通押韵与格律的夫人,她的家里有整面墙的书,多到燃烧她时都不需要木柴。

“真糟糕!”他的朋友说。

“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吗?”他问,“你帮助我们躲过了追捕,我们不能放任你因我们而遭受苦难,”他想为我擦去画纸上的灰尘,却不小心抹乱了未干的色彩,一脸抱歉却眼神认真地说,“你的画很漂亮,应该挂在博物馆里,而不是被火来焚烧。”

我没有想过要什么回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帮助他们。但既然他这么问了,我没有理由不将我的心愿告诉他。

“我想离开这里。”

这个声音在我的心里回荡很久了,也许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从未真正属于这块诞生了我的土地。

他和他的朋友欣然同意,带着我离开了与世隔绝的闭塞村庄,踏上路途迢迢的逃亡之旅。曾经在书本上读到过的广袤世界,像一幅瑰丽无边的画卷,随着奔逃的步伐在我的面前徐徐展开。

我们时而在星空下露宿,时而在溪流里徒步,偶尔地,我们会乘船航行于河道,或者借助任何他们能弄到的交通工具。

我谨遵缄言不窥探的美德,好奇却没有询问是谁在后面紧追不舍。他们日夜警惕,片刻不得松懈,仿佛躲避着所有人的追捕,而我,却经由这不同寻常的逃亡路途,逐渐地认识了外面世界的真实面貌。

我不知道故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难以判断起因是什么。

也许是我们穿过森林的时候,他负责架设用来烹饪的篝火,而他的朋友承担打猎的任务,这样每晚都有挺长的时间,只有我们俩在一起,太阳在我们身边沉沉地潜入森林,黄昏一分一秒变成夜晚。

也许是我们爬上那艘破旧却仍能浮起来的船,他很轻松地跳上甲板,身姿像猞猁一样敏捷,随后他找来一块木板,横跨在河岸与船舷之间,用脚稳稳地踩着,然后朝我伸出手,背着光的角度使他的剪影格外好看。

也许是寒潮突如其来的夜晚,他脱下衣服裹紧了我的身体,源自他的温度染上了我的皮肤,像浸入泥土的雨水,一直渗透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在血液搏动的地方种植着夏天。

但直到某次生死一线,我才真正得以确定,在我的浑然不觉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自作主张地酝酿。

那次真的不怎么走运,猎犬使我们暴露了行踪,他们带着我越过森林里的溪流,试图消除气味痕迹。但这只能短时间迷惑住追兵,我们必须尽快转移到别处去。我却在奔跑时扭伤了脚踝,皮肉可怕地肿起来,变成不均匀地紫红色,疼得像是骨骼都已经断裂。

“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拖累你们,也不想被他们抓到。”我用诉说爱意的语气请求,他与他的朋友都能做到这件事,我却单单望着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强调:我只想要你。

要是我能早些察觉就好了,我在放弃一切希望的门前可惜地想。我曾经以为爱情是轰轰烈烈的雷鸣,以万钧之势降临,没有人会不知道,可直到我决定将生命交给他,才迟来地明白,爱情是悄悄萌发的种子,当你听见春雷炸响的时候,它其实已经存在了很久,也许越过了整个冬天。

他一言不发地为枪装上消音器,随着低头而垂下的额发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与情绪,但就在他将枪口抵上我的心脏时,他的朋友握住了他手里加长的枪管。

“还不至于到这一步。”他的朋友轻轻摇头,按下他的手腕,拿走他手里的枪,拆掉消声器,重新塞进他的手里。

就在他垂下手臂时闪过眼底的柔光中,我捕捉到了也许可以解释成如释重负的轻松。我想他的朋友一定是我们中最早察觉到一切的人,也可能是他与他的朋友说了什么,或者他的朋友主动地询问。

他们彼此称呼为朋友,却亲密得跟兄弟一样,永远把对方的愿望当作是自己的。

他们很快商量出对策,将我留在这隐蔽的石墙后,只要不在他们身边,我就是个普通的姑娘,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他们离开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们不会回来。但最后他们不知从哪找来了一辆卡车,从绝望的沼泽地里拯救了我。

盘山而行的道路狭窄不足轮胎之间的距离,他握着方向盘,像特技演员那样倾斜车身,将一侧的轮子架上崖壁,碎石沿途滚落,砸在车顶上,像下了场陨石。

“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吧。”他注视着前方对我说。

“不。”我坚持要望着他,以免粉身碎骨时来不及。

也许是晃动的视野造成的错觉,我看到他透过玻璃与我对视,只有很短的一瞬间,就像眨眼时烛光留下的残影,多么令人难忘的存在,可又没有办法证明。

与其说是幸运,倒不如说是他超凡的车技,使我们得以逃出生天。

翻过高山后,我们抵达了平原,车胎在浅滩里陷入淤泥,油量也几乎耗尽。他将我抱下来,我们溯流而行,隐没足迹,走进一片森林,躲藏在不知道什么野兽留下的洞穴里。

安全起见,这晚没有篝火,他的朋友离开寻找食物,他留在我的身边,长久地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我的额头上亲吻,然后移动到嘴唇,以及别的地方。

我们始终相对无言。

余下的路显得更加沉默。

几天之后,城市的灯光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彼端,好像满天繁星在人间的倒影。

他开着新找到的车,在一座桥边停下。

“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他没有回过头来看我,眼睛直视着前方,“总有这样的时候的。”

我望着后视镜里他的双瞳,沉默不语。他们已经如约带我逃离了不幸的命运,我哪还能再期待什么呢?

“让她来选。”他的朋友在此时说道,以一种严肃得近乎劝诫的口吻,“你没有权力替她决定什么才是更好的。”

他不置可否地摇头,仍然不肯回过头来望我,“如果她跟着我们走进‘废墟’,那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了。”

我听清了每一个字,却不太明白音节组成的含义,但我早已习惯无法逃离和无法摆脱,即使“废墟”意味着地狱,只要有他在那里,我也想不到疏离的理由。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我,“你会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我不认为世界上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这样的牺牲。所以,走吧,成为画家,成为一个自由的人,过任何你想要的生活。”

说罢他走下车,打开我这边的门,不由分说地将我拽出来。我死死地抓住椅子不愿放手,他索性打横抱着我,将我搬运到路边,就好像我是一件被抛弃的行李。

“你在做什么?”他的朋友从车里出来阻止他。“让她来选!明白吗?只有她才有资格替自己决定未来。”

“但她根本不明白这选择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这对好朋友争吵,他们互不相让,几乎快要打起来。

“我愿意。”我大声说,像许下结婚誓词那样庄重,四周忽然变得安静,我自己的声音在颅腔里回荡,听起来就像石头落进水里那样响亮,带着一连串不安分的余波。

“看看她,别做将来会后悔的事情。”他的朋友真诚地劝道。

他低下头,妥协了,拉开车门,摘下领带,亲手蒙上我的眼睛。

“你还有大约一个钟头的时间可以重新考虑,”他扶着我回到座位上,“我希望你尽快改变主意。”

我在虚无的视野里摇头,换来他一声沉重的叹息。

车开了很远的距离,驶过很长的直道,拐了好几次弯,但也可能只是为了迷惑我的方向感而刻意兜的圈子。我听到车水马龙的嘈杂,随后周围逐渐安静,轮胎碾过碎石子路,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音。车最终停下来了。

他打开车门,牵着我的手,扶着我的肩,引着我步上台阶,走过很长的长廊,然后又是台阶,脚下是鞋跟踏在金属上的声音,我能感觉得到,我们走出了一个弧形。

“这是谁?”有人好奇地问。他没有回答。

还有人吹了声口哨。他懒得理会。

随后是另一个声音,“行啊你,别看平时……可真会玩。”

……许多的人声在我的耳边交汇,话语的洪流冲击着我的耳膜,脑海里嗡嗡作响。

有人询问,“你确认过她的意愿吗?”

以及另一个,“你对她解释过利害吗?”

“这位小姐很累了,我们先带她回房间,待会再来开记者招待会。”是他的朋友在替我解围。

但我不希望他被误会成自私或不负责任的人,于是拼命地点头,“他问过,他解释过,我全都知道,全都明白。”

他带我去了属于他和朋友的套间。在那里,他摘下了蒙在我眼睛上的领带。重获光明的视野中,我看到了收拾得整洁漂亮的房间。他们共用一个宽敞的客厅,还有博物馆般的厨房。他离开了一会儿去应付外面的人,回来后,他在炉灶旁为我们做了晚餐。那是这么多天来吃到的最像样的一顿饭。

本来打算由我来做饭的,但我这么提出的时候,他的朋友笑着告诉我,“千万别碰他厨房里的任何一样东西,如果你不想被他杀掉的话。”

为了这句话,他用勺子敲了他朋友的额头。后者装出很疼的样子倒在沙发上,却咯咯地笑弯了眼睛。

他带我去厨房,指给我角落里的火炉,跟这房间里的其他设施比起来,它简单得就像是个玩具,他知道我必须使用他的厨房,他太经常出门,有时一消失就是好几天,如果不能自己做饭的话,我很快就会饿死在这里。

废墟看起来就像是漂亮的金丝鸟笼,这里一切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也看不见日光与晚星,只有墙上的挂钟指示着时间。

大约是午夜了,他牵着我走进卧室,我们坐在床边,他犹豫不决地看着我,我想他仍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坏主意。

直到我主动吻了他,他才下定决定回应,又在某个时刻戛然而止。

他起身走到客厅里,敲开另一个房间的门。当他的朋友听清他要借什么的时候,那笑声穿过虚掩的房门,像一串风铃碰撞,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不可以有意外,”他对我解释,“否则的话,你会被送走,孩子也不能留下。”他抚摸着我的脸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可以跟他们求情,让你回到外面的世界去,我不想囚禁你,更不想伤害你。”

然而没什么可后悔的。不管多久之后,我都这么认为。事实上,正是这段生活在“废墟”的时光成就了作为画家的我。

“你的画很棒,”他的朋友某次说,“你应该去申请美术学校。”

我在女诗人的书上读到过,外面的世界有使人受教育的地方,不论男女都可以画画、写诗,甚至可以在一片水池里游泳,但我从未想过那会与我有关。

“我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他也走过来,“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在这片废墟里,你是个天生的艺术家。”

于是就这样,我开始准备美术学校的考试。尝试着画一些石膏像与静物,还有过去不被允许的肖像,他当然义不容辞地成为了我的模特。

而那时候,他正有意参加烹饪比赛,并且坚信,只有用最简单寻常的食材做出最精致的食物的人才是最好的厨师。

他的选择是土豆。他尝试了各种烹饪方法,力求让这种随处都能见到的蔬菜变得比山珍海味还美味。我和他的朋友兼职了美食评论家,努力消耗掉他的实验作品,并给出客观真实的评价。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土豆了。”他的朋友偷偷对我抱怨,但当他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他的朋友又是一脸期待的笑容,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土豆更好吃了。

他的朋友是个十分美丽的人,就连皱眉头都非常地好看,几乎每个闲来无事的夜晚,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去,与不同的女孩子约会。

“如果把那家伙的艳史编成一本书,准比希腊神话还厚。”他对我调侃他的朋友,“天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女人都对他爱慕得死去活来,心甘情愿地投怀送抱。”

“那你就是我居住在地底下的兄弟,”他的朋友毫不客气地回敬,“我不能爱上任何人,否则的话,就只能像你一样,把人家锁在笼子里了。”

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抬起头来看着我,好像在自责他做了错误的决定。于是我提醒他,在这“废墟”里生活,是我自己甘愿的。

而这里,也并非绝对的不能离开,最坚固的锁链往往是无形的,一旦套在脖子上,就会跟着你去往天涯海角,直至进入坟墓。

“废墟”便是这样的地方,不会特别设防,因为根本逃不掉。

为了尽可能地消减我的被缚感,他会利用每一个合适的机会,带我到外面的世界去,来去的路上都蒙着我的眼睛,但当布条被摘下之后,我们就像普通的恋人一样,手牵着手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将从快餐店买来的香肠喂给冰淇淋店门口的猫。他会陪我试穿漂亮的新裙子,并敏锐地看穿我因价格太离谱而摇头说不喜欢的伎俩,他的眼睛实在是洞察秋毫,我心里想的事情总是瞒不过他。但我不介意被他的目光穿透。

“你根本不用替他考虑钱的事情,”他的朋友对我说,“这家伙的钞票多着呢!你想他倾家荡产都难。”

但那是他流着鲜血与死神赌来的钱,每花一分都像是在消耗他的生命,所以我一点都不想要。

我从没有问过他究竟在做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他说过,他杀的每一个人都该死,我相信他的话,就像我爱着他一样真实。

但是偶然间,我还是撞破了他秘密的一角。那次他清晨就出去了,而我正在准备申请美术学校的作品。那是一副风景画,开满丁香花的院落,芬芳四溢的夏天。几乎铺满整张纸的碎花耗尽了紫色的颜料,我面对画到一半的花树一筹莫展,他的朋友正好回来,说可以带我去购物中心。

可就在我们拿着新买好的画具出来,走过繁华的商业街时,我在迎面而来的人群中看到了他的身影。我想他是出来寻找我的,欢喜地迎上去,但他的朋友拉住了我的手,揽住我的腰,将我固定在身边,就好像是我的恋人那样。

我看到他的朋友对我眨了下眼睛,翠色的瞳仁温柔依旧,藏着只有很近距离才能看清的暗示与信赖。他的朋友带着我走向他,直到此时我才看清,他的怀里依偎着另一个女人,美丽而优雅,脖子上带着珍珠,扬起来的手指上是璀璨的钻石,她就像油画上的公主,浑身萦绕着一种远离人间的高贵气质。

“是你的朋友吗?”我听见她问他。

“是的。”他回答。

“我们出来散步。”他的朋友说。

“想跟我们一起吗?”她热情而大方地邀请,望着我深爱的他,“你从没带我见过你的朋友呢!”

“不是一直没机会吗?”他温和地对她解释。

“那现在?”她娇嗔地暗示。

我可以在画纸上完美地复制喜怒哀乐,却不似他和他的朋友那样精于演技,我无法装作是他朋友的情人来陪他完成在那女人面前的表演。于是我实话实说,“很抱歉,我要回去画画了,截稿日期可不会等我——要是能的话,我就不用大晚上出来买颜料了。”

我给她看了我手里的纸袋,里面只有几支紫色的颜料,以及备用的画笔和老板赠送的刮刀。

“那只能改天再约了。”她露出失望的表情,

她的遗憾是如此真情,这狠狠地刺痛了我。一个女人只有在爱上对方时才会执着于认识对方的朋友,因为她渴望着真正走进对方的世界。他一定对她无微不至地好,所以她才会那么爱他。

他的朋友与他告别,带着我与他擦肩而过。

坐进车里时我主动地蒙上了眼睛,在光线被隔绝的黑暗中,我听到他的朋友在我耳边说话。

“你要相信他是爱你的,而且只爱过你一个,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遇到你之前,他从未爱过任何一个人。”

我当然相信。但这不代表我不会难过。

回到房间里,我发现我没有办法继续那幅画,我的脑海里全都是枯萎腐败的颜色,像落叶上虫蛀出来的孔洞,漏光了灵感之神对我的那点点眷念。

于是我早早地睡去,闭着眼睛却无法进入梦乡,继缪斯之后,休普洛斯也弃绝了我,对我关上宁静花园的大门。

他是半夜回来的,我听见了开门的声音,还有他的朋友轻声道歉。

“对不起,我自作主张了。”

“有罪的人是我,”他说,“我通过欺骗与隐瞒获得了本不该属于我的幸福。”

他轻轻地推门进来,刻意放轻的呼吸在床边停留了很久,他知道我没有睡着,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揭穿我。我等着他开口,等着他叫醒我,告诉我一切。但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远远地躺在床的另一侧,手臂慢慢地伸向我,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下,像是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这么做。

睡意随着他的气息朝我涌来,我终于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他的手掌不知何时搭在我身上,隔着羊毛编织的有花朵的毯子,在我们之间营造出一个松而温暖的空间,他一定是在睡梦中下意识抱着我的。

我应该是叹了口气,朝着他靠过去,填满了那片空间。他显然是醒来了,手臂收紧,另一只也很快缠上来。

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解释。但是没关系,在他昨晚说出“幸福”二字时,我就原谅他了。

我怎么会不理解呢?他亲吻谁,就和他要杀掉谁一样,都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情。

在这片不可名状的废墟里,每个人都只是一片好用但随时可清除的瓦片。

而我是使其中一块瓦片变得不再光洁的青苔。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在填写美术学校的表格,那些复杂的信息使我头疼,忽然间一个没拿稳,笔落了地。就在我弯腰去拾的时候,一颗子弹擦过我的耳侧,打在墙壁上,在壁纸上留下一个孔洞。

死神擦肩而过,我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定格,我应该感到恐惧,然而没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让我的动作和表情都看起来意外平静。

我离开卧室,离开那张桌子,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

会不会是他厌倦了我,所以想要摆脱我呢?我曾经希望他杀死我,谁都不行,只求是他,可现在一命之悬,却又觉得,谁都可以,但不要是他。

傍晚的时候他们回来了,两个人一起,有说有笑,谈论着晚餐与今天的新闻。

他意外地发现我没有起身迎接,又很快看见我的耳朵流着血,急忙走过来问我是怎么了。我说不出话,只是望着卧室。

他们走进去,情况一目了然。不知是谁用脚踢上了门,但合上之前我还是捕捉到了几个单词,可以拼凑成大致的含义。

“能把机关安在这里,却只是为了杀掉她,你不觉得这比冲你而来的更严重吗?”

所以不是他。当然不是了。我差点死了,却在为曾经怀疑过他而羞愧。

他们很快走回到客厅,坐在我身边的是他的朋友,而他却面色沉沉地出去了,紧握着拳头,就像是要跟什么人打架那样。

“我们来将这张表格填完吧。”他的朋友用微笑转移我的注意力。

看起来十分有用。那是因为在这废墟里耳濡目染,我也终于学会了如何控制表情,作出一脸轻松的样子。

那之后的日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这件事,但壁纸上的孔洞一直没有补好,就像一只有毒飞虫的遗骸,时刻提醒着我它曾经差点蛰死我。

我没有再离开过他和朋友的套间。

但美术学校的面试通知很快就要来了,如果他们愿意给我机会的话。于是他的朋友提议,我应该打扮得漂亮些,给面试官们留下个好印象。

“换个发型怎么样,你觉得呢?”我站在镜子前问他,经过整个夏天的放任,我的发梢看起来过于细碎,也许修掉一些会让我看起来更精神。

“明天吧,我带你去。”他过来站在我身后,镜面倒映着他的双目,奇妙的瞳色掩饰了他眼神的异样,使我未能提前预感到离别的来临。

时至今日,我仍能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贝瑟芬妮要回到冥界去的日子。我们三个人走在微凉的街道,广场上灰色的鸽子飞起来时,就好像一片遮蔽阳光的云彩。

他们领着我去看新买的公寓,要上学就必须住在外面,他已经为我准备好一切。

“如果我没有被录取呢?”我有些不安地问。

“不会的。”他把钥匙塞进我的手心。

这公寓实在是太宽敞了,一个人独居显得格外空旷,但想到他会时常来这里看我,心里又不觉得有多冷清。

随后我们去了理发店,翻阅造型师捧来的图册,各式各样的造型和颜色像调色盘一样缤纷,令我不知所措。

“你觉得哪个更好呢?”我都快忘了我本来只想修下发尾。

他也拿不定主意,于是扭头看着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建议我保持本色的长直发,只从后颈往发尾挑染。

“你想要什么颜色?”造型师问。

“我要淡紫色。”我回答,看了眼他。

造型师心领神会地没有再问更具体的深浅。

“干嘛要选这种颜色?”他看着我。

“你干嘛要问?”他的朋友耸肩。

枪声突兀地响起,从外面的街道上传来,还有尖叫与玻璃粉碎的声音,隔着商场里组成迷宫的墙与门,听起来好像外放的惊险电影。

“你等着,我们出去看看。”

我的头发上涂着药水,所以他无法俯身吻我,只握了下我从围布下伸出的手。

这便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理发师没花太久时间就完成了工作,我在理发店等到日落金黄,隐约的不安像荨麻一样在我心里疯长,变成越来越确定的担忧与害怕。

我头一次不听话地走出了他为我划定的范围。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属于他们的痕迹。但这里的确发生过什么,我的直觉在空气里嗅到了火药与鲜血的味道。

我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等到华灯初上,等到热闹非凡的城市街道安静地进入梦乡,直到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被我当作靠近的脚步。我从一个美好温暖的梦中惊醒,拥抱我的却是白昼苏醒的鸟鸣。

从一开始,我就做好无法与他善终的觉悟,但我以为我们的爱会毁灭在枪林弹雨中,像暴风雨中被闪电击落的海鸟,留下粉碎的骨架与飘零的羽毛,却何曾能想到,我们的爱会消逝在风扫落叶的一声叹息之中。

站起身来的一瞬间,我几乎要以为,那个有着丁香色长发的爱人,只是我为寂寞而无助的自己幻想出来的寄托。

但当我伸手进口袋取暖的时候,我触碰到了那串钥匙,它的存在是如此确凿地证明着回忆并非虚妄。

钥匙圈穿过我的手指,好像一枚承载着祝福与承诺的戒指。

我住进他为我准备的公寓,期盼着他某天会敲开那扇门,对我解释不告而别的原因。

但他始终没有来,他和他的朋友都没有。

我也曾无数次地猜测他们去了何方。白驹过隙的时光中可能性在不断地坍缩,最终指向我们终究都会去往的地方。

在死神的花园里,我们终将重逢。

这便是我与这幅画,以及画中人的故事,在这幅肖像画诞生的半个多世纪里,无数的评论家与传记作者都在猜测画像上的男子是谁,而我从未回答过,亦未曾给此画正式命名,任凭世人以画中肖像的发色称呼这幅作品,因为我在他面前发过誓言,永远不将他或他朋友的名字告诉任何人。在他没有亲自前来解除约定之前,这份承诺自然也当继续存续。就像他从未说要离开我,因此我也当他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至于那些彼此缺席的时光,当我们携手走过死荫的幽谷,去往永恒福祉的乐园时,我相信他会亲口告诉我一切的。

那时,我们将再也不会离开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