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组, @luli 妹子钦点三明治系列,这篇有单独的73和107,改编自一看便知的童话。

—————————————————

倘若将记忆比作一条长河,那从第一枚水花落入河床的那时起,奥默里克所生活的世界便只有栖身的这座高塔。螺旋形的阶梯盘桓而上,从不见光的地下室直通楼顶唯一见光的房间,狭长形状的窗代替了门扉连通外界,身披羽毛的飞鸟与乘着风的落叶来来往往。奥默里克没有翅膀且背负着沉重的身躯,只要他跃出这乌木镶嵌的窗棂,等待着他的结果不是在岩石上摔碎骨头,便是被荆棘刺瞎眼睛,他只能站在窗边眺望延绵不尽的森林与天边遥远的群山,陈旧的围墙见证着他的剪影从摇篮里的婴孩变成身材挺拔的少年。

沙里贝尔倒是时常离开高塔到外面去,他是位法力强大的巫师,掌握着能够驾驭火焰的强大魔法,他能够用指尖催生出的热浪托起自己的身体,因此不需要梯子也能在这高塔进出自如。

昔日奥默里克年幼时,沙里贝尔每日都陪在他身边,免得老鹰从窗子里飞进来把摇篮里的肉团子叼走。等到奥默里克长到可以自己穿衣、自己打水清洗地板与墙壁的年纪,沙里贝尔便愈来愈少地留在塔楼里,大部分时间他都不知所踪,只定期带来食物与水免得奥默里克死于饥渴。

尽管沙里贝尔对他的态度冷漠,奥默里克却总是以微笑迎接他的到来,拥抱他,亲吻他,感谢他为自己带来新鲜的果实与香甜的蜂蜜。在这样的夜晚里,沙里贝尔会将奥默里克带到床上,给予他平日里吝啬的亲昵,与他耳鬓厮磨,四肢交缠,命令他埋进自己的身体。

兴许是修习火焰魔法的缘故,沙里贝尔的身体抚摸起来也像火焰般灼热,探进去时如同行走在沙漠,每一阵摩擦都带着灼烫与糙热,好像自阳光烤热的沙砾上行过。

奥默里克的触碰却是冰凉清爽的,好像来自冬天的残雪,丝丝入扣地覆盖在干涸的沙土上,融化成涓涓细流向着深处渗透,温柔地替身下这具颤抖的身躯舒缓着焦灼。

只有在他们身体紧贴的时候,奥默里克才会在沙里贝尔那张面具般的脸上看到与平日不同的表情,而那冷月般寒凉的眼睛里也会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渴望,这让奥默里克得以确信,即使沙里贝尔对他千般地刁难,可心里还是喜欢着自己的,不然他也不会自森林里将自己捡回来,在这塔楼里辛辛苦苦地抚养大。

奥默里克时常想象沙里贝尔带着他穿过密林走向这塔楼的场景,论年纪沙里贝尔并没有比他大特别多,即使他天生便继承了家族世代传承的力量,要以孩童稚嫩的手臂抱着襁褓避开野兽与陷阱,必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难。

“可以带我到外面去吗?”奥默里克偶尔也会这么请求,那是他察觉到沙里贝尔心情不错的时候,“不走远,就在附近,有你看着我,不会有危险的。”他在书架上的童话书里读到不听话的孩子被狼吃掉的故事,认为沙里贝尔不允许他踏出高塔,是为了保护他远离森林里的野兽。

沙里贝尔惯常以沉默表示否定,辅以嘴角难以解读的浅笑,从不费心去解释什么。他总是过夜后在次日黎明破晓前离去,如同壁炉里的木炭燃尽后飘逝的烟尘,只留下床单上汗湿的乱迹,还有奥默里克皮肤上烫烙般的红痕。

大部分的时间里,陪伴奥默里克的只有偶尔驻足窗边的飞鸟与沿着石壁攀爬而来的壁虎,在夜里则是头顶上的璀璨星空聆听他说话。就连每年他生日的那天,巫师也从未特意赶回来陪伴,反而像是刻意回避着般,总是错开奥默里克期待的日子,提前一两天到来,又赶在指针行到午夜前离去。

奥默里克常为此而遗憾,因为在他生日那夜,会有繁星从地面升起,好像逆流的瀑布汇聚在天空,将天幕布置成巨大的生日蛋糕,等待晨曦晚风吹灭蜡烛。他多想与沙里贝尔一同分享这样的光景,哪怕一次也好。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你可以多留一晚吗?”奥默里克安抚着沙里贝尔薄汗密布的身体问,柔软的呼吸落在巫师微红的耳侧,撩起凌乱的铜色发丝,他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作这样的请求,“每年我生日这天的晚上,都有片星光从山那边升起到天空,像是流星却又与那十分不同,或许你可以告诉我那是怎么回事。”

沙里贝尔发出不耐烦的哼声,挥开缠绕在脖颈的手臂,翻身下床在流泻的月光里裹上长袍,他的腰肢仍有些酸软,微妙的余韵仍在身体里激荡,通常他会休息到破晓时分,可眼下他却一秒也不想停留,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耐不住奥默里克那双充满期待的蓝眼睛。

“路上小心。”奥默里克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即使那副面容上微笑鲜少出现,他也不愿那双线条流畅的眉头因他皱起。

次日清晨,森林里下了场暴雨,奥默里克打开窗好让百灵鸟飞进来避雨,却看到塔下站着位年轻人,穿着跟沙里贝尔相似的宽袖长袍,亚麻色的碎发挂着水帘,落叶醒目地粘在头顶。

他浑身都湿透了,狼狈得像只被狂风吹落的麻雀,要是这高塔有门就好了,可以让他进来烘干身体。奥默里克这么想着,塔下的人像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抬起头来,碧绿的眼眸像被雨水洗过的祖母绿,晶莹透亮如星辰点缀。

“可以让我上去避避雨吗?”那人的声音穿透风雨,与沙里贝尔冷漠犀利的语调不同,听起来平和淡然好像繁星在夜空里的呢喃。

“我倒是这么希望,”奥默里克遗憾地回答,“可这高塔没有门,供出入的只有这扇窗,我也没有梯子或者绳索,无法领你进来。”

“没有那么麻烦,”下面的人摇摇头,微笑着回答,“我是魔法师,不用梯子和绳索也能上来,我所需要的只是你的许可。”

“那你赶快上来吧!”奥默里克邀请道,“我为你煮些粥,还有水果与蜂蜜可做你的晚餐。”

闻言雨中的魔法师不再推辞,他将身体融成闪光的烟雾,顷刻间便飘上塔楼,重新化作人形站在奥默里克面前。

“我叫努德内,”那人介绍着自己,“是正在旅途中的魔法师。”

“我叫奥默里克,是……”奥默里克陷入迟疑,除了这个好听的名字外,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是谁。

“奥默里克?”即使努德内的面容维持着平静,可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光却显露出明显的诧异,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在何种场合听说过这名字,那是这个国家的任何人都难以忘记的景象。

努德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奥默里克霜雪般洁白的皮肤,目光深深地看进那双蔚蓝澄澈如冰湖的眼睛,在心里将那头乌发与寒冬飘零的鸦羽做比较,一种不可思议的觉察逐渐浮现在他心里,他只是想寻个地方避雨,却无意间发现了失落的宝藏。

“到炉火边来吧,脱掉你的衣服,让我来为你烤干。”奥默里克看不懂努德内眼中的思绪,他从未与沙里贝尔之外的人交谈过,他的眼神清澈藏不住秘密,便也以为别人与他一样。

“你在这里生活多久了?”努德内解开外面的长袍,靠近炉火时他感到有股带着浓浓敌意的魔力扑面而来,如沙漠里凌厉的热风席卷着沙砾刮过他的脸庞,“有什么人陪伴着你吗?”

“我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奥默里克有些怅然地回答,望着努德内的眼睛也同时望着窗外的蓝天,“沙里贝尔在照顾我,他是位巫师,能够号令火焰,所以这塔楼里总是暖洋洋的,就连地窖里也不会潮湿,一年四季都很干爽……巫师跟魔法师有什么区别吗?”

“有点不一样,但本质差不多。”努德内盯着噼啪作响的炉火,火星溅到他的手臂上,如蚂蚁般叮咬着他。

“那我想你们应该会成为朋友,”奥默里克将努德内的外袍拿在手里,仔细地翻覆着确保每寸布料都被烤到,“只可惜你今天是见不到他的。”

“为什么呢?”努德内顺势问,接过奥默里克递来的毛巾,借着擦干身体的功夫大致打量四周,视线最后又落回到奥默里克脸上。

“因为今天是我生日,”奥默里克神色低落,就连声音也消沉下去,“沙里贝尔似乎很讨厌这天,从不肯回来陪我。”

“或许他有事,”努德内像是在安慰,“巫师们总是很忙的。”

“我只想让他陪我看看那些星星,”奥默里克抿着唇,神情向往地解释,“每当我生日时,都会有额外的星辰在夜晚升起,就像是专为我点亮的一样。”

“是吗?”努德内的睫毛眨了眨,掩住眼睛里的情绪,“那可真是奇妙的事情。”

“只要等到夜晚降临,站在这扇窗前眺望山峦的方向,就可以看见星火升起。”奥默里克牵努德内的手,领着他站在窗棂投射在地面的影子上,“如果那时候你还在这里的话。”

努德内露出几不可察的笑容,“既然今天是你的生日,那就让我来代替那位忙碌的巫师陪你看星星吧。”他自奥默里克手中接过温热的长袍,“我可以带你到湖边,在那里,你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星星是如何升起的。”

“哎?你的意思是,要带我到外面去?”奥默里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曾经无数次祈求却被拒绝的愿望,竟然被如此精准地说了出来,努德内一定是会读心的魔法师。

“嗯。”努德内点头应着,见奥默里克的眼睛里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心里猜到了七分,却还是问:“难道说,你一直都被关在这塔楼里,从来都没有出去过?”

“从没有,”奥默里克摇头回答,“外面很危险,到处是吃人的野兽,还有可怕的妖异,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沙里贝尔会很难过……所以他从不让我出去。”

“有我在你不用怕,”努德内保证道,“我是可以召唤星辰的魔法师,我会保护你的。”

“嗯……”奥默里克仍有些犹豫,他想沙里贝尔大概会因他擅自离开而生气,可他实在太想到外面去看星星,而努德内看起来也不像坏人,“我们只离开一晚,天亮就回来。”

雨在他们说话时停歇,天空被洗得碧蓝无垠,两人穿行在雨后芬芳的树林里,旁晚时分便抵达了努德内所说的湖畔。奥默里克第一次乘上小舟,他此前只在画册上见过木质可漂浮的摇篮,好奇地将手掌伸到水里,将晚霞的倒影搅动出万点虹色。

努德内静悄悄地注视着水面闪光的两枚蓝宝石,他立志用毕生的时光去守护星辰,却没想到竟会在远离天穹的尘世寻到最令他着迷的星光。

“沙里贝尔,那个巫师,他对你好吗?”努德内看似随意地问。

奥默里克自水面抬起头,眼睛早于声音作出了肯定的回答,“他对我很好,”清朗的声线继续着,“若不是他自森林里将我捡回来,恐怕我早成了豺狼的腹中餐。这些年来多亏他照顾……但实际上,他也没比我大几岁,我还记得他最初时的样子,是个很好看的大男孩,天知道他是怎样将我抱上塔楼的,那一定花了他很大功夫。”

“自然是不容易,”努德内淡然地回答,“他平日里都让你做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特别要做的,”奥默里克回答,“魔法会解决大部分家务,我只需要为自己准备吃的,不让自己饿死就行。”

听起来不错,可这仍是囚禁。努德内正思考沙里贝尔将奥默里克关在塔里的理由,却听得奥默里克继续说了下去。

“他每隔几天会回来一次,给我带来新鲜的食物与干净的水,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可以跟他说说话,才有机会触碰他的身体,”天边已经有早升的星辰,为奥默里克的发顶蒙上白光,“他并不常与我交谈,于是我只好用行动来向他示好,他每次来都与我同塌,要我拥抱他,亲吻他,进入他的身体,并在里面留下纪念……”

努德内的喉结不经意地动了动,他望着奥默里克坦荡的眼睛,“你大概并不清楚他让你做的是什么事。”

奥默里克愣住,疑惑地回望,他过去只当那是日常,就像吃饭喝水那样自然,可努德内看他的眼神,就像在打量什么奇怪的东西,于是他又不确定了,“那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倒也算不上不好,只是……”努德内慢慢地挪向奥默里克,在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睛里,他看到自己的轮廓如星子沉沦,“你真的想知道吗?”

奥默里克被努德内的眼睛看得失了魂魄,连自己也没察觉地点了头。下一秒他的唇便被覆盖住,等回过神来时,他的整个身体都陷进柔软的草垫里,并迅速暴露在夜晚凉爽的空气中。

未经压抑的叹息随着波纹自船舷荡漾开去,水面的万顷波光被浪花打碎成更微小的光点,好像无数发光的浮游生物在夜里洄游。

尽管从未怀疑过,奥默里克此刻更加确信努德内是魔法师,他感到有种奇妙的魔力注入体内,连续不断的欢愉夺走了他的视野,黑暗里却又被点亮漫天星光,那是由名为努德内的魔法绘制的美景,直接深刻地写在他们彼此交汇的那片灵魂上。

每年一度的奇妙星光如期而至地升起,如星海里穿梭的鱼群自湖对岸飘摇而上。奥默里克目光迷离眼睑半睁,纤长的睫毛将金色的暖芒过滤成碎光。

“你知道那些星星为何会从地面升起吗?”奥默里克说话的声音有些含混,努德内曾说过,他是守护星辰的魔法师,那应该也能读懂这些星星不寻常的轨迹。。

“那些可不是什么星星,”努德内捧起奥默里克染上绯色的脸颊,带着书茧的拇指在玫瑰般的唇瓣上逡巡,碧色的眼里水雾朦胧,隐约有什么在闪光,“是护城河上放飞的天灯,由国王与王后亲手点亮,用来纪念刚出生不久便离奇失踪的小王子。”声音被风卷过,在芦苇的呜咽中微微起伏,“每年的今天是小王子的命名日。”

原来是这样。奥默里克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中摇曳的火光,蒙在红纸里的烛焰汇入点点星河,温暖的亮光在寒凉的星子间闪烁,夜色温柔却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惆怅,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盘桓在上,如花丛中的游蛇嘶嘶吐信,他忽然想起沙里贝尔绸缎般光滑的肌肤与明亮的眼睛,“等到这些灯火熄灭的时候,我们就回去吧。”

努德内沉默片刻,叹息后扶起奥默里克绵软的身体,让那乌黑的发散在自己的腿上,声音沉缓如篝火边拿出竖琴的诗人,“不如先听让我为你讲一个故事。”

沙里贝尔站在空荡荡的塔楼里,耳边安静无声,仿佛万物都死去了般。他习惯了奥默里克站在窗边迎接他的样子,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双温柔殷切的眼睛永不会远去,所以他肆无忌惮地以冷漠回应热情,却不料此生唯一的一次心软,换来的却是残酷的背叛。

奥默里克不在塔楼里。沙里贝尔无需检查所有的角落,时刻萦绕在室内的凉爽已被夏季的热风吹散,这便意味着那份寒凉的载体远去,奥默里克趁他不在时离开了这里,像只关不住的老鼠那样逃走了。

此前沙里贝尔从未在奥默克面前摘下那副冷漠的面具,他努力地说服自己去讨厌,去憎恨,奥默里克是他从毁灭家族的仇敌那里抢来的战利品,是本就该属于他却被硬生生夺走的私有财产,他为了复仇才将那孩子囚禁高塔,留他不死也不过是为了活命,仅此而已,他重复着,仅此而已。

沙里贝尔出生的家族世代都是杰出的魔法师,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熔岩炽热的魔法,王国里再没有人可以像他们那样将火焰的光与热驯化成称心的武器。可世间所有的获得都必然有代价,这力量是神灵的赐福,也是恶魔的诅咒,火焰点燃了家族永不熄灭的荣耀,也吞噬了无数修行者的性命,它太强大,太不可控,好似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便毁及自身。

生于火焰,死于火焰,这宿命如梦魇般纠缠在沙里贝尔的家谱里,直到某位祖先寻到了传说中的冰雪草,那是冰河女神偶然俯瞰人间时滴落的眼泪所化,终年散发着冰雪般寒冷清凉的魔力,只要在那冰雪般温和的光雾笼罩下,任凭火焰在灵魂里如何燃烧,也不用担心致命的反噬。不再有顾忌的魔法师们随心所欲地打磨着力量,将魔法锻造得炉火纯青,在深处沸腾的热量使他们越来越依赖那株草,终到了再也无法远离的地步。

不料这株性命攸关的冰雪草却被人给夺走了,那强盗戴着镶金嵌玉的王冠,领着长矛林立的军队,还有魔法师师与预言家说着不明所以的话。沙里贝尔眼睁睁地看着失去庇护的父母接连化作火焰,哀嚎声凄厉沙哑好像碎裂的橡木在火中噼啪,以至于时隔多年他仍会被乌鸦的叫声惊醒在噩梦里。

记忆更是从不听话,总是自顾自地闪回,将沙里贝尔带回那个夏季的夜晚。孩童的身形让他轻易地接近皇宫没有被怀疑,自幼修习的魔法帮助他越过高墙,他就这么成功地在寝殿里找到了襁褓,然后趁宫女打瞌睡的时候偷走了熟睡的婴孩。

刚满月不久的孩子很轻,可彼时沙里贝尔也还不到能进入唱诗班的年纪,抱着怀里的肉团子在森林里穿行并不容易,他差点就想将奥默里克掐死喂狼,手指已经扼在脆弱的脖颈上,却被软软地握住。

奥默里克不知何时醒过来的,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冲着他笑。沙里贝尔望着奥默里克冰湖般蔚蓝的眼睛,冰凉的以太顺着皮肤接触的地方传来,使他确信这孩子便是那草的化身。年幼的巫师继承人顿时便冷静了下来,不能就这么杀死奥默里克,他必须依靠这孩子活。

奥默里克是那病恹恹的王后服下冰雪草后得孕的头生子,继承了冰河女神寄放在人间的仁慈与哀悯,沙里贝尔认为自己将他自摇篮里抱来,不过是让窃品物归原主,这是天经地义的。

可如今这件牵系着性命的宝物再次失落,房间里没有挣扎与搏斗的痕迹,奥默里克是自愿随窃贼出走的,或许还十分开心,因为他终于如愿以偿,他获得了自由。

沙里贝尔回望窗台,陌生的魔力痕迹残留在墙壁上,好像蛞蝓经过的路线般醒目,散发着寻常人看不出的星辰般的辉光,只要寻迹而去便能将奥默里克重新捉回来。沙里贝尔自负王国内的魔法师不会有比他强大的,但却迟迟没有动作,血管里红热的愤怒与恨意与心里深处陡然升起的凄凉冷意交战,最终不幸落了下风。

曾经他是多么想活,拖着孩童蹒跚的步伐也要穿越山岭与沼泽追到皇都,冒着被当场抓住处死的危险也要夺来他几乎抱不动的婴孩,如今他赖以为生的良药被偷走,他却毫无追寻的念头,反倒觉得莫名的解脱。

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久了生乏,必须依赖另一个人才能为继的生命使他感到厌烦,如今这一切都将结束……他会在火焰中迎来宁静的永眠。

不再被控制的火焰在巫师的身体里肆虐,沙里贝尔躺在奥默里克曾经拥抱过他的床上,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黑色的碎发,袅袅冰风隐隐地缠绕过来,勾起被他的身体所铭记的触感与回忆。

在神智陷入晕眩的刹那,他忽然又看见了奥默里克莹澈的蓝眼睛,不知何处来的微风吹皱点点波光,眼泪似乎随时都会满溢出来。沙里贝尔动了动唇,他分不清眼前的人影是真实的奥默里克,还是可怜的求生欲制造出来的幻觉。

但那轻柔的声音却是没有半分虚假的,奥默里克扶起沙里贝尔的肩,发现怀中的身躯滚烫,好像烧尽木柴的壁炉,火焰已经开始侵蚀房屋的梁柱。

“抱歉,沙里贝尔……”奥默里克心疼地擦去于是额头密布的汗珠,示好地俯身轻吻灼烫得骇人的脸,“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特意回来陪我,可我却没听你的话,偷偷跑到外面去了,明明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他低声试探着,眼睑低垂好像做错事的孩子,“可我真的太想看那些星星了……请你原谅我……”

冰凉的唇触如久等的良药,驱散脑海中令人晕眩的热浪,沙里贝尔瞬间清醒过来,力量有些许回到他的身体里,他回应了奥默里克一记响亮的耳光。鲜血自破裂的唇角流淌而下,衬得那张脸更加苍白。

奥默里克捂着脸坐在床边,委屈地看着沙里贝尔,正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息怒,下一秒便被掐住了脖颈,整个人被按在铺着孔雀羽毛的床垫上,脉搏因血液的受阻而突突跳动,肺部被压迫得快要窒息。

沙里贝尔忍住掐死奥默里克的冲动,以近乎疯狂的动作撕开前襟带着破损的衣服,看到那洁白无瑕的身体上留着明显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星星点点的嫣红得刺眼,又忍不住一拳砸向那张表情无辜的脸。

可他的手只挥到半途便被拦住,怒火迷住了他的眼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打死他你也活不了。”努德内的声音平淡,带着些暗暗的怜悯,他方才隐去了身形,悄悄地站在身边,意在保护奥默里克免于可能的危险。他本以为沙里贝尔是为了取乐,或是将奥默里克当做珍贵的战利品才留在身边,可如今他看穿了一切,沙里贝尔才是真正被束缚的可怜人。

“关你什么事?”沙里贝尔恶狠狠地抽回手,虚张声势使他消耗了额外的力量,声音很快失去平稳,好像有风在吹拂着火焰,“你既然将他带走,又何必要送回来?”他故意做出轻浮的表情,手指在那些暧昧的痕迹上逡巡,“是嫌货色不够好吗?”

“是他自己想要出去的,也是他自己决定回来的。”努德内面容淡然地回答,“我只是在这屋子里避过雨,所以作为回报满足他的心愿。”

“恐怕不止这么简单吧?”沙里贝尔冷笑道,他从奥默里克望过来的眼睛里看到了复杂的情绪,那是过去从未在那双眼里出现过的尘埃,“你对他说了什么?”

“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努德内回答,“里面有他所应该知道的一切。”

原来如此。沙里贝尔重新看向身下的人,奥默里克冲他轻轻地点头,又说了些什么话,有疑惑,也有确信,可他再也没力气听清,身体软绵绵地跌坠,又被身后的人稳稳地接住。

两种不同的人声在沙里贝尔的耳边交汇。奥默里克焦急而关切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呼吸的气流掠过他散开的鬓发,这让他确认自己还活着。努德内则沉声解释着什么,并随之打开他无力抵抗的身体。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沙里贝尔并不生涩,可在无关的人面前表演却是头一回,他宁愿被身体里的火烧毁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露出窘态,可那个被奥默里克唤作努德内的魔法师制住他的手,正毫无表情地指挥着奥默里克进入他的身体。

沙里贝尔的身体如长蛇般扭动起来,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诅咒,咬着奥默里克的耳朵威胁,他早晚要拧断这根细长的脖颈,喝干里面流出的每一滴血。

这些恶毒的话并没有使落下的唇触削减分毫温柔,奥默里克的心疼如刀割,清澈的眼泪浇在沙里贝尔褐色的胸膛,好似雨水滋养着土地,他十分希望沙里贝尔可以活下去,那人本就该活下去的,即使代价是喝他的血吃他的肉,他也愿意献出这些。

努德内早在船上时便确认过奥默里克的心意,他本想带他回到王宫,国王与王后膝下再无别的子嗣,日夜思念着他们的头生子,王国也需要继承人。可奥默里克却执意回到这里,他认为夺走冰雪草是父母欠巫师家族的债,理应由同等的东西来偿还,即便那意味着要献出自由与生命。

“唔。”突如其来的吻封住沙里贝尔的唇,所有刻薄的言语与咒骂都被尽数咽下。努德内的吻没有什么超凡的魔力,随着灵活的舌头渡进来的,是平和而稳定的以太,好像天空中亘古闪烁的群星,持久地传递着温柔的问候。他自知在这件事上帮不了奥默里克,却也不忍他那颗纯净的心遭受额外的折磨。

与此同时,奥默里克的体贴无微不至,好像绵密的细雪覆盖在滚烫的沙砾,沙里贝尔的身体终于松弛,甚至伸出手臂主动地攀过去,渴望地拥抱住奥默里克的身体,手指在那柔软的后颈徐徐停留。

前所未有的喜悦和完满如火红的朝霞升起,这并非源自在他身体内部不断进行的抚慰,而是被某种更为宏大的情感倾覆,这是人类所拥有的的最强大的魔法,比火焰更灼热,比坚冰更牢固,比星辰更久远。

“请原谅我的无知,”奥默里克哽咽着,将额头埋在沙里贝尔的颈窝,身体轻轻地颤抖,治愈的甘泉注入火热的盆地,“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沙里贝尔压抑着自己的叹息,不愿被人察觉亦不愿承认自己的狂喜。他故意将手指以粗暴的方式插进奥默里克的发,提起那颗汗湿的头颅迫使那双蓝眼睛望着自己。疼痛让奥默里克微皱着眉头,可他并没有逃避灼人的视线,也没有露出害怕的表情,而是目光温顺且充满歉意地等待着沙里贝尔惩罚他,另一记耳光或是一顿拳头,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他的任性差点害死沙里贝尔,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但沙里贝尔最终饶过奥默里克,转向身后的努德内,拇指玩味地摩挲着被吮吸得晶润的唇瓣,“已经结束了,你的手还不打算放开吗?”

“抱歉,”努德内移开握在沙里贝尔下身的手掌,在床单上随意地擦了擦,“我只是顺手帮个忙。”

沙里贝尔哂笑出声,他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再度成为那个不可一世的火焰巫师。

“你打算怎么办呢?”沙里贝尔慵懒地支撑起身体,盯着努德内看不明思绪的眼睛,这位路过的魔法师已然知道了秘密,沙里贝尔不相信他会守口如瓶。

“或许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区别,可奥默里克毕竟与那草不同,他是有生命与灵魂的活人,他拥有属于自己的意志,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将他占为己有。”努德内语调平稳地陈述,言简意赅地总结,“他不该被关在这里做你的囚徒,连出去看看星星的请求都得不到允许。”

“别说了,努德内,”奥默里克制止道,他害怕沙里贝尔会不高兴,下意识地握住巫师的手,“我愿意留在这里,沙里贝尔需要我,我要永远陪着他。”

“你听见了吗?”沙里贝尔挑衅地问,心情得胜般舒畅。

努德内不为所动,“你离不开他,可王国也需要继承人,国王与王后年事已高,他们不再会有孩子了。如果奥默里克不回去履行他的职责,一旦国王驾崩,争夺那顶空王冠的战争会让国境之内沦为焦土,你们隐居的这片森林又岂能保持长久的安稳?”

“那我就带他到别处去,天底下多的是森林,我们可以离开这个国家,到沙漠里去寻片绿洲,或是去海边居住在礁石城堡里。”沙里贝尔不以为意地回答,却看到奥默里克的脸上显出犹豫,声音顿时沉了下去,“怎么?你舍不得那顶王冠吗?”

奥默里克摇头,一双眼睛抬起来,神光里尽是哀伤,“我舍不得的是这片森林,她太美丽了,我喜欢这里,不愿见到她被毁灭。如果没有这些树提供筑巢的枝杈,金丝雀和百灵鸟又该住在哪里呢?如果没有嫩叶和坚果,鹿和松鼠又该以什么为食?”

奥默里克目光里闪亮的悲悯让沙里贝尔相信冰雪草真是女神的泪水所化,他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奥默里克的选择,“可天底下哪有十全十美的事,你要回去当你的王子,那就只能离开我的巫师塔。”

“我必须离开,”奥默里克打定了主意,他在沙里贝尔的脸上看到讽刺的表情,从那双淡色的眼珠里读出一闪而过的悲凉,又赶忙解释,“但我不会抛下你,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到王宫里去,我会向过去那样,给你需要的一切,这是我的承诺,永远不会更改。”

沙里贝尔冷哼着,没有摇头,却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跟杀害我全家的仇敌们生活在一起吗?”他轻挑地托起奥默里克的下颌,隔着薄薄的皮肉把玩着里面精致的骨骼,“还是说,你希望我被砍头,或者挂上绞刑架?如果你的父亲知道当初是我带走了你,他绝对会这么做的。”

“父亲欠你的,由我来还。至于别的事,你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奥默里克保证道,又恳求地望向努德内,“你也不会说出去的吧?”

“我从不多言。”努德内回答,迎上沙里贝尔转过来的视线,“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立下誓言,以我的生命作为抵押,绝不将你们的事泄露给外人。”

高傲的法师仍不松口,他扬起下巴问努德内,“这么说,你也会跟着去吗?”

努德内点头,然后无奈地耸肩,“我接到了皇家的邀请,即将就任宫廷魔法师,本就是朝着王宫赶路的,还能去哪呢?”

“怎么样,沙里贝尔?”奥默里克抓着巫师温暖的手指,近乎虔诚地吻着,生怕他会摇头,“你愿意跟我走吗?”

沙里贝尔表情厌烦地推开奥默里克,傲慢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窗外的红日正冉冉升起,铜色的睫毛上落满朝霞的新辉,他从未答应过奥默里克任何事情,但这次将会是例外。


2019-08-23 06:42:54 【血月】 好久不见的法师们呜呜哇哇!

2019-08-23 10:35:45 【兔兔大福】 沙沙!

2019-08-23 12:01:04 【luli】 姐姐太棒了!!!

2019-08-23 12:26:13 【luli】 呜呜呜!!!我真的喜欢童话梗!

2019-08-24 01:24:34 【我与罗喵不出门】 回复【血月】 这三只真是迷死人~

2019-08-24 01:24:48 【我与罗喵不出门】 回复【兔兔大福】 轻轻揪兔毛~

2019-08-24 01:25:17 【我与罗喵不出门】 回复【luli】 感谢您的脑洞~真的非常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