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ywords:苍穹骑士团  3 10

Summary:毁灭之舞者沙里贝尔与核工程师努德内。关系逐渐熟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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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时代的努德内有位别人看不见的伙伴,他居住在孩童丰沛的想象力营造的世界里,是一位学识渊博的科学家,有着与努德内相似的湖色眼睛,里面波光粼粼映着的星火,正是这不幸的男孩为自己憧憬的美好未来。

后来他在磕绊与跌撞中长大,每日镜中所见的面庞与脑海中的影像逐渐重合。不善交际的核科学家又为自己寻了位新的伙伴,向往着知识与真理的男孩,有着与他幼年时别无二致的稚嫩音色。

然而就在他收到来自核总部的调令,将桌面上那盆疯长的多肉搬进方正的白色楼群里约三个月后,努德内又离奇地结识了一位在黑暗中演奏的舞者朋友。他拥有神灵的相貌与风姿,褐色如蜡质般光滑的手臂上缠绕着蛇,身后时刻燃烧着的火焰环带将他珍珠光泽的嘴唇映成浅蜜色。

尽管舞者婀娜的身段与手中所持的鼓与火像极了广场上那尊雕塑,却又并不完全是那冰冷铜质所刻画的形象。舞者没有神明的四臂,只有一双曼妙多姿的手,也不像神明拥有燃火的第三目,却有着双倍的灼热光球在双瞳里跳动,仿佛银月的流光拥抱金日的辉耀。

舞者与神像并不相同,因此也并不由那耳熟能详的神名所定义,他有着如太阳表面的耀斑般炽热灿烂的,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沙里贝尔。”再次相遇在黑暗中时,舞者托起火焰的那只手轻轻勾起,尖端指向那翕合的唇瓣,将名字的音节念得旖旎轻佻。

“沙里”是焰轮旋转的战车,太阳神托起红日升上天穹所乘的座驾,“贝尔”则是盗火者手里那根茴香枝上无限明亮的焰光,这是个多么光明寓意着希望同时又暗示着毁灭与危险的名字。

努德内注视着舞者冷傲却诱惑的眼睛。沙里贝尔曼妙的躯体在火光中徐徐伸展,就在他手里鼓点连绵不绝奏响的乐章里,无神论者从未向任何神明敞开的心扉里,住进由真理与信仰幻化而成的具体可触的形象,如核爆后的蘑菇云般美丽而致命的毁灭舞者。

沙里贝尔。他不是任何宗教的想象,却在努德内心里代言着宇宙间唯一的神明。

在仿佛永恒重复却又千变万化的舞姿中,努德内领悟到奏响宇宙韵律的鼓点与象征力量与毁灭的火焰,亦是维持他生命的脉搏和终将烧毁他身体的死亡。

在光中起舞的是最慷慨也最残酷的暴君,他允许凡人在他的花园里徜徉,代价是终末时也以此为墓地,滋养那新生的花朵。

这火焰温暖他,这光明指引他,可终究也会从他这里夺取一切。

但那又怎么样呢?努德内满不在乎地想。

人生本就是虚空与混沌间转瞬即逝的迷梦,前后皆是茫茫无边的黑暗,唯一可抓住可把握的真实,便是尚有呼吸时那短暂却令人沉迷的片刻贪欢。

“再往下走说不定会死呢。”沙里贝尔说话时嘴角的弧线总像一弯倒悬的新月,即便他与努德内视线平行,语调却永远听上去居高临下,好似自云端垂下的电闪,夹杂着些轻慢的风声。

“嗯。”努德内躺在舞者线条优美的腿上回答,性格孤僻的学者从不喜与人亲近,却独享受这份舒适而安逸的休憩。他将耳朵贴在舞者光滑的皮肤上,透过缝隙传来的鼓点更加深沉,而他的声音也变得缥缈,“是人都会死的。”

“但总有人会死得更早些。”沙里贝尔说话时始终是笑着的,可伴着那柔和音色的却是寒鸦般冷寂的眼神,他打量着努德内瘦削单薄的身材,“你在恶龙的尾巴上挠痒痒,就不怕它某天醒过来一口把你吃了吗?”

“既然敢玩火,就要做好自焚的觉悟。”努德内轻描淡写地回答。无论是那些即使被埋藏在地底下也闪烁着辉光的放射性元素,还是被碳化钨包裹成无害果实的核心,被惊醒的恶龙喷出的火焰已经吞噬掉无数智慧的头脑与勇敢的灵魂。努德内翻身睁开眼与沙里贝尔灼人的视线交汇,火流星拖着长尾落入澄澈的湖里,倒映着月色的水面平静无澜,“所以我不怕。”

无休止的试探是沙里贝尔乐此不疲的愉悦,熟稔起来后更成为日常寒暄的定式。他以“驯龙者”和“驭火者”称呼努德内,为这身板羸弱的青年冠以宛史诗英雄般恢宏的名号,尽管那疏于锻炼的纤细胳膊连筐稿纸也抬不起。

“这次想来点什么呢?”舞者从不问这样多余的问题。沙里贝尔栖居在努德内心里的殿堂,因而也如神明般感知着这位年轻人深埋的一切思绪,了解他的心愿与想法,知晓他的困惑与迷茫,分享他的痛苦与煎熬,甚至清楚那碧绿眼下的乌青与浮肿源自研究报告的哪行数据或者什么段落。

努德内在那鼓点中看到无数次宇宙大爆炸,这是舞者最常为他展示的瑰丽场景,所有肉眼无法分辨的微粒都闪着可见的光,就连原子的离散也变得清晰可溯,这是最令他耽于其中的壮美起源。

但那舞既然名为毁灭,耀眼中必然不乏令人心惊的瞬间。他见到核弹肆虐后留下的满目疮痍,被冲击波震碎的玻璃与高温中融化的金属,田边白墙上留下炭黑如墨汁泼洒的人影,而埋在基因里的定时炸弹则在血液中世代相传。

更多的时候,在那与心跳共鸣的鼓声中,努德内所见的是极其细微的事物。比如一粒原子如何自遥远的钻石行星抵达蓝色星球的海洋,又如何在漫长的岁月中变作单细胞的蓝藻,然后断断续续地在不断进化的生物体内穿梭,最后进入庞大又聪明的鲸鱼体内,再随着生命的消亡化为海里的落雪,被乘着海浪飘来的浮游生物摄作营养。

这鼓乐与舞蹈让努德内也得以抚摸这条路上的先驱者梦里的那条衔尾蛇,让曾经落在先知肩头的那只白鸽停在手上,甚至得以瞻仰行于水面的最初那道光……

这是唯物主义者独有的与神学无关的超验境界,是无需任何粉饰的宇宙疆界的浩渺与自然规律的严密精妙而生的震撼。

一曲舞罢后,沙里贝尔总会款步走到舞台边缘,将努德内拉上那熠熠生辉的精致莲瓣,让他以此为阶踏上被火光镀金的舞池,躺在他被烈焰炙烤火热的怀抱里。

在那静寂的莲台中央,在舞者轻慢仿佛无心的注视下,努德内获得的是他童年时从未有过的温暖依靠,以及少年时代缺席的耐心倾听者,还有青年时代饱尝世间冷暖的他习惯匮乏的陪伴。

“睡吧。”这是舞者最擅长的魔咒,修长的手指不再击鼓,游走在努德内脸侧与发间,却仿佛无声的摇篮曲,而另一只手里摇晃的火光,又像是催眠师的灵摆。

“嗯。”起初努德内会轻声回应以鼻韵,听起来恭敬而谦卑,如同接受真正的神谕。但以后来某个并无特别标记的时间点为起始,他对那舞者就像人们对朋友那样道别,“晚安,沙里贝尔。”

舞者一如既往地不会予以回答,他只会弯下柔韧的腰肢,在核科学家饱满聪慧的额头上留下灼热熨帖的晚安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