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要从1920年的慕尼黑讲起。一对双胞胎女孩出生在这年的冬天,刚好是圣诞节,于是父母以两位圣徒的名字为她们命名,祈愿她们一生平安喜乐。

次年春天,双胞胎中的姐姐死于窒息,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会卡在床垫的缝隙里的,她的妹妹留睡在一尺开外,整夜安静,并不知道姐姐是何时离去的。

活下来的女孩带着两人份的幸运,躲过了流感、伤感与白喉,从她的父亲那里学得好手艺,成为一名裁缝。她结过一次婚,丈夫是个漂亮的金发小伙子,他们生了一对美丽的双胞胎,一男一女,都有着漂亮的金发与紫色眼睛。只可惜,年轻的丈夫并没能在女儿们出生时亲吻她们的脸颊,他在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被征入伍,最后死在距离莫斯科很近的地方,炮弹炸烂了他的胸腔,将那颗日夜思念着妻子的心留在异国他乡的冻土。

远在柏林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丈夫不在的日子里,陪伴她的是一双儿女,还有阁楼上的一百多个犹太孩子。那些孩子当然不是同时挤在没有窗户的狭小空间里的,他们来一批,又走一批。最开始是一个有着棕色卷发的女人带他们前来,后来这个女人的尸体被挂在广场上,和其他被捕的地下抵抗组织成员一起,红色的高跟鞋在她的脚踝下格外鲜红,她是名了不起的战士,也是个爱美的女人。那之后带着孩子们来的换成了一个男人,只有很短的时间,他就被一个红发女人接替,然后是一对夫妇,一位大学教授,最后是一位老妇人。

就在战争临近结束的时候,纳粹终于注意到这间小阁楼夜里不寻常的灯光,还有院子里不像是为双胞胎准备的衣服,尽管女主人解释说自己是个裁缝,平时兼做洗衣,但盖世太保依然将她抓进了灰色水泥房里。幸好看守并不严密,抵抗组织的成员当夜救出她,护送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前往瑞士,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边境的时候,一枚子弹打中了她的儿子,小男孩只唤了声“妈妈”,就再也说不出话,可怜的母亲只得将他留在那里,抱起女儿奔向铁丝网的另一边。

母女俩在瑞士过着平淡的生活。女人一生都没有再结婚,她总是相信自己的丈夫还会回来。她的女儿嫁给了一位西班牙商人,随着丈夫前往巴塞罗那定居。几年后商人死于车祸,年轻的寡妇在哀痛中度过了好几年时光,最后接受了丈夫的秘书的求爱,这段婚姻诞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

居住在瑞士的老妇人只在照片上见过孩子的模样,那是两张相当漂亮的脸蛋,有着继承自父亲的浓密长发,与来自母亲家族的紫色眼睛,伊比利亚半岛的阳光赋予她们健康的肤色,她们笑起来时就像向日葵一样灿烂。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西班牙不再有信来,即使写信去,也不再回。一次有惊无险的中风后,她的记忆力变得差劲,记忆里越来越多无法填补的空洞,在将所有的事情忘掉之前,她为自己的孙女们写下了遗嘱,想要将自己的两枚勋章留给后人保管——那是颁发给为反法西斯事业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的,一共两枚。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了。

两枚勋章最终落到了同一个人手里,双胞胎孙女中年纪更小的那个接受了祖母所有的遗产,她的母亲早在许多年前病逝,就是从那时起,她们不再写信给奶奶,因为父亲不允许,理由是这会刺激到那可怜的老人。然而父亲并没有像他所表现出的那样善良体贴,他原本就是看中了巨额的遗产才向比他年长的寡妇求爱,如今他又恢复了单身,从妻子那里继承来的财富让他过上了自由风流的日子。

两个女儿的不幸就此开始,父亲整日周旋于各种情人中间,疏于履行监护人的义务,后来某位情人给他生了孩子,是他更喜爱的男孩,两个女儿变得无足轻重,就像那些富有却缺乏管教的青少年一样,她们整日沉溺于酒精、毒品、还有性,姐姐死于15岁时的用药过量,而妹妹,当律师带着奶奶的遗嘱找到她时,她正为无法开口向父亲借钱打胎而犯愁,那两枚珍贵的勋章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这女孩变卖了勋章,却没有勇气走进诊所,最后死于自行中止导致的大出血。

但在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是被定义为”千禧一代“的开端,耶稣诞生后的第二个千年就要到来了,在天国沉默地俯瞰着人间的上帝忽然思考,也许应该再给看守天使一个机会,人类中最善良纯洁的那部分应当获得通往幸福的指引。

就像《创世纪》所暗示的那样,大部分看守天使都在洪水时期被毁灭,正是他们的渎职与荒淫无度让上帝愤怒。而如今上帝重新展现他的创造神力,新的看守天使在云彩与彩虹间诞生,他们就像繁星一样光芒四射,被派往人间的各处,看守尘世的万家灯火。

在这些新生的看守天使中,有一对双生子,阿弥尔夏尔与阿代尔斐尔,他们刚刚诞生,身体里充满发光的灵,却没有物质组成的实体,肉眼凡人看不见他们。

他们在晨星的余辉里降临至老妇人的墓前。她救了那么多的孩子,也应该有人来拯救她的孩子。

“你说,我们要变成什么样子?”阿弥尔夏尔问,在人间行事,有一个具体的形貌要方便得多,哪怕是在别人的梦里传达神谕,人类的面孔也比跳动的火焰和会说话的荆棘更适合交谈与劝诫,他可不想被误认为是幽灵。

“看那些花多美啊,”阿代尔斐尔望着墓园生长的百合,太阳正从远方慢慢升起,淡金色的阳光为百合镀上一层香槟般的金色,就像是牛奶混合着蜂蜜,尘世的凡人相信,天堂的河里就流淌着这两样,“我们就变得像这些花一样如何?”

“这主意不错。”阿弥尔夏尔点头。百合花洁白无瑕,又纯净美丽,洒满光辉,正是父神悦纳,又为凡人喜爱的。“我们就变成百合的样子吧。”

两位天使相视一笑,随着他的意志,充盈着他们身体的灵慢慢幻化,逐渐具有形貌,地面上的影子越来越深,天使化作两位百合花般漂亮的年轻人。

“你怎么跟我不一样?”阿弥尔夏尔抬眼扫了下金色的额发,又望着阿代尔斐尔头顶粉色的卷毛,伸手抚摸了一下,发现他比自己要矮上几分。

阿代尔斐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满目白色的白百合里摘出一朵独一无二的粉色花,它的花茎又矮又小,几乎完全被披着白衣的同伴遮住了,“我看见的是这朵花。”

阿弥尔夏尔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说,“我是哥哥。”

“什么?”阿代尔斐尔惊讶,他们可从没商量过这种事。

“我比你早出生。”阿弥尔夏尔飞快地指出。

“不,”阿代尔斐尔摇头,“我们是同时出生的。”

“但我比你早发光十万分之一微秒。”阿弥尔夏尔强调,“我是哥哥。”

“你无法证明这件事。”阿代尔斐尔不服气。

“也许吧,”阿弥尔夏尔耸肩,“但你也同样拿不出证据说我是错的。”

阿代尔斐尔无言地看着金发的天使。办法当然是有的,父神知道谁先出生。但怎么能用这种无聊的问题麻烦全能的至高神呢?阿弥尔夏尔不就是笃定他不敢也不会这么做。

“我是哥哥。“阿弥尔夏尔微笑着,揉了揉阿代尔斐尔的粉色卷发,”就这么决定了。“

”好吧。”阿代尔斐尔说服了自己——阿弥尔夏尔更高,自己的粉金色头发也看起来更要年轻些。

这对天使兄弟来到人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扮演医生的角色,他们通过人类复杂的社交关系来到那女孩居住的别墅,劝说她放弃堕胎的打算。

“首先,这是违法的,”阿弥尔夏尔指出,“如果被诊所揭发——我们都知道许多医生暗中当了警察的眼线,你就要将整个青春都耗费在监狱里,并且那之后你的父亲也就有理由剥夺你的继承权。”

“当然更不建议你在家里自行处理这件事,”阿代尔斐尔补充,“那太危险了,你可能会因大出血而死去,”在天使所预见的未来,这种可能性占了八成,这就是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你还年轻,不该拿生命冒险。”

因了他们百合花般的美貌,少女完全地信任他们,决定听从他们的建议,留下肚子里的孩子。然十七岁不是做母亲的年龄,少女思忖再三,只能将孩子交给别人抚养,以免自己的人生在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毁掉。

她的律师为她筛选了许多寄养家庭的资料,她像翻阅试卷答题卡一样仔细地审阅那些父母的信息。最后她决定把双胞胎中的哥哥交给居住在本地的一位古董商人和他的妻子,他们家庭富裕,能够保证孩子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弟弟被交给一对法国夫妇,他们在格拉纳达开着一间餐馆,孩子跟着他们总不会缺可口的食物。她刻意将兄弟俩分开托付,因为祖孙三代人的命运使她认为,双胞胎若是在一起,其中的一位总是会发生不幸。

总算是保住了母亲和孩子的命。

两位天使开心地回到天堂,以为这样就算任务完成了,他们期待着得到父神的赞许与嘉奖。天使长却告诉他们,真正的任务还没开始——他们将要守护这对尚未出世的双胞胎的一生。

(3)

直到星期二晚上的时候,让勒努还十分笃定地相信,躺在身边的人便是他的真命天子。

他们不久前刚庆祝了相恋六年的纪念日,男友送给他一辆漂亮的奔驰,而他准备了更长的时间,装在礼物盒子里递过去的是一块精致的翻糖蛋糕,褐色的表皮凝固成城市的街角,一张咖啡桌和一对椅子安放在砂糖蕾丝阳伞的下方,桌面上摆着雕琢逼真的牛排和拉花咖啡——这是他们相遇的场景,年轻的亿万富翁就是在街角的露天酒吧邂逅长发飘飘的侍应生的。

“你什么时候变成艺术家了?”蓝眼睛的男友笑着倒进让勒努的怀里问。

“就在你忙着处理那些账本的时候。”让勒努低头亲吻他。

他们两个花了一夜的时间把床单弄得乱糟糟的,就连一侧的床头柜都被踢翻了,台灯顺着地毯的花纹一直滚到墙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们的状态就好像在沼泽地里露营,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汗水和脏兮兮的结块。

这样的激情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二的晚上,让勒努发现自己的手腕长出了可疑的红斑,摸起来又痛又痒,并且有向着小臂扩散的趋势。

“像是过敏,”男友仔细地看了看,拿起在先前的活动中掉落地面的手机,“我叫医生来。”

“不用的。”让勒努伸手制止。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没必要为了小事打扰那位先生的睡眠。

但他的男友在和他有关的方面异常执著,坚持要医生带着他的助手立即前来。

“否则我每年付他五十万欧元是为了什么呢?”挂掉电话,年轻的亿万富翁用他无敌的蓝眼睛注视着让勒努,微笑迷人得就像是迪士尼动画片里的王子,”都已经六年了,“他的男友故作夸张地说,”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有钱人的生活。“

让勒努在心里摇头,他不是那种结交了豪门男友就会被金钱迷得晕头转向的人,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说扫兴的话,尤其是面前这个人的大腿根部正流淌着属于他的东西。

他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将彼此收拾干净,看在高于平均两倍还多的薪酬的份上,医生几乎是坐着火箭赶来的。

“是荨麻疹。”那位据说有着两个博士学位的中年人很快诊断出了结论,“通常情况下自己会好,但如果到了明天早上还不消退,就吃一片药,同时注意保证足够的睡眠和休息,疲劳和紧张都是引起荨麻疹的原因。”

“你这两天别去餐厅了。”男友是老板的好处之一就是假期说有就有。

”只是几个疹子,不会影响我工作。“让勒努不认为有这个必要,“说不定明早就好了。“

“医生叮嘱你好好休息,“他的男友严肃地说,”你都多久没享受过周末了?”

也就三个月吧。这段时间男友的日程排得满满的,要对付各种商业上的应酬,还要辗转欧洲各国洽谈投资的项目,基金那边也让他忙得不可开交,哦,对了,还有股市……就跟过山车一样刺激。让勒努在这些事情上帮不了男友任何忙,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闲人,于是干脆一头扎在了餐厅里,这是他唯一能为精英男友分担的事。

“就这么定了。”男友眨眨眼,“我是老板,你得听我的。”他示意医生可以离开了,房间里很快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我的工作怎么办?”让勒努问。眼下正是餐厅的旺季,每天都有成堆的游客光临,还有一连串小节日的活动要准备,足够他每天从日出忙到午夜。

“找人替你两天。”男友回答得十分轻松,笑咪咪地伸手过来,环上让勒努的脖子,“我们中有一个工作狂就够了,”他像戏剧演员一样摆出一种含着悲伤的笑容,“比起餐厅,我更希望你把精力留在别的地方。“

让勒努张了张嘴,却没能反驳,因为男友像条蛇一样顺着他的身体滑下,眼下正含在“别的地方。”

如果让勒努按照男友建议的那样,在家里,或者随便哪个让他感到放松的地方享受两天假期,那么也许,他将会如预想的那样在几年后和男友结婚,然后领养几个可爱的孩子,就这样拥有一个热闹而富裕的家庭。然而,一通电话结束了让勒努持续到上午十点的睡眠,是餐厅的库房打来的,有几张清单需要他本人签收。

只是签几个字,算不上工作,就当是去散步的途中顺路。让勒努为自己想好了合适的借口,立即披上衣服去了餐厅。一切都很顺利,处理完后时间将近中午。让勒努看看墙上的挂钟,男友的办公室离这里不到三十分钟车程,不如过去跟他一起吃午饭,顺便考察商业街新开张的餐厅。

就是这瞬间的念头结束了六年的恋情。

让勒努推开男友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场景使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他的男友正被一个体格壮实得像是拳击手的男人揪着头发按在办公桌上,场面的暴力程度几乎使他误以为自己闯入了犯罪现场——要不是男友抬起头来的蓝眼睛里充满的是被发现的慌乱而不是得救的喜悦,让勒努一定早就冲上去英雄救美了。

“嗨,你听我解释——”男友推开身上的人,匆忙地弯腰去捡起裤子和衬衣。

让勒努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就算要谈,他也希望是在家里,而不是散落着用过的安全套的办公室。他叫了辆计程车,回到市中心的公寓。

男友只比他晚到十分钟。

“很抱歉让你看到,”男友脱掉外套,走过来,挨着他坐下,衬衣已经换了一件,从灰色变成了浅蓝条纹,整个人看起来崭新而干净,仿佛方才发生的事只是日光灯下的一场幻觉。

”你说抱歉,是因为让我看到,而不是你那样做了?“让勒努感到不可思议。

“你应该理解的,”男友靠过来,身上古龙水的味道使他闻起来像是一株等待授粉的热带植物,“我们都是男人不是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让勒努揉了揉眉心,他的脑子里乱得就像是有两群黄蜂在打架。

“跟别人上床并不代表什么,”他的男友解释,“只是逢场作戏,生物性本能,不会影响我对你的爱。”

“但会影响我对你的。”让勒努目光冰冷地看着男友。

”别说这么伤人的话,“男友竖起一根手指,在太阳穴处画了个圈,“不妨好好想想,在一起的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没有将你放在第一位?为了你,我甚至差点跟父母断绝关系。”

让勒努觉得胸口疼痛,就像是挨了一记重击,有什么东西碎在了里面,沿着肋骨产生一连串尖锐的刺痛。男友的话令他顿悟,在他自以为是完美恋爱的六年中,这样的事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就像掺杂在米粒里的细沙一样均匀分布在所有温馨热烈的日常中间,只是他被“完美关系”的表象麻醉,一直没有发现,直到现在才开始感到反胃。

“我不理解,”他说,“我以为当两个人确立了关系,就该默认不再和别人做爱。”

“嗨,亲爱的,”男友笑着拍了拍让勒努的肩,“你不能要求一个男人一辈子只跟一个人做爱,这不符合自然赋予我们的天性。我又不是那种放任自己玩乐却要伴侣守贞的混蛋男人,我是喜欢在外面寻欢作乐,但我也从不干涉你跟你那些朋友们来往是不是?”

“我可没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上床。”让勒努尖锐地指出。

“你可以,”男友挑起他迷人的金色眉毛,“你可以跟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上床,女人也行,只要你仍然爱我,这段关系就不会受到影响,甚至,我们可以偶尔一起出去找乐子,很多情侣都这么做。”

“不,”让勒努凶狠地摇头,“我不接受开放式关系。”

“别像个女人好吗?”男友看起来有些无奈,“只有会怀孕的生物才需要在这方面小心警惕。人生苦短,年轻易逝,我们应当享受生活,何必在这种事上束缚对方?能一起玩当然很好,玩不到一起也不妨各自寻开心,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幻想是无法在我这里得到满足的吗?”

“你的意思是,”比起回答,让勒努更想要提问,他想起办公室灯光下那个男人山丘般高大的身体和面部横亘突兀的肌肉,以及在欢愉时发出的咆哮,要不是墙壁足够隔音,恐怕茶水间的同事们早就报警了,“你的性癖就是被一头野兽强暴?”

“是的,”男友出乎意料地承认了,“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幻想着一个比我强壮得多的对象,他掌控我,操纵我,把我当做只用来泄欲的玩具,粗暴地蹂躏我,羞辱我……一开始是为了报复我的父亲,他对我太严厉了,让我产生了逆反心理,他越是期望我成为人上人,我就越想要被人踩在脚下……试过几次之后,我就上了瘾,这滋味简直是,爽过飞大麻……”

让勒努盯着男友认真的蓝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需要心理医生。”

“性癖并不是心理疾病。”男友摇头,“我只需要偶尔得到满足。”

“那就找一个符合你要求的男朋友。”让勒努站起身,已经没必要再谈了。

“但我爱上了你,”男友拉住他,拇指扣在手腕上,声音深情款款,漂亮的蓝眼睛里闪着光,“我从没像这样爱过任何一个人,我想要跟你结婚,共度一生,抚养很多孩子,非常想,事实上,我已经订好了求婚用的戒指,原本打算等到你生日那天再给你个惊喜。”

“但愿退货还来得及。“让勒努狠下心甩开男友,走到卧室里,反锁上门,从柜子里取出行李箱。上次使用这箱子,还是他们去巴黎度假的时候。

他往箱子里塞了几件衣服,还有浴室里的洗漱用品,以及所有重要的证件和银行卡。所有与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让勒努都不打算带走,哪怕只是一件男友刷卡付账的衬衣,或者旅行时的纪念手表,他甚至没忘记摘下袖扣,那是去年纪念日时男友赠予他的礼物。尽管抛弃了大部分,箱子仍然被塞得满满当当,提起来沉重绊脚,可一想到过去的六年时光就留下了这些,又顿时让人感到轻得可怜。

“剩下的东西帮我扔了吧。”让勒努打开门,推开试图阻止的男友,朝着电梯走去。

“别这样,”直到看见了胀鼓鼓的行李箱,他的男友才开始表现出紧张,“我们还可以谈谈的——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留下?”

”让勒努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看着男友,“除非你保证以后永远不再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我有没有看到。

男友抿紧了唇,几秒钟之后才说,”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寻欢,但我也不会干涉你追求同样的快乐,这样难道不公平吗?“

“很公平,只是我不接受。”让勒努转身,背对着男友拧开通往电梯的门,“既然我们彼此都不是对方想要的那种人,那不如到此为止,别再浪费各自的时间了。去找你的硬汉情人吧,说不定他还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他不是我的情人,”男友抱住他,极力地想要辩解,“我们只有这一次。那是个没什么教养的野蛮人,我怎么会跟这种人做情人?”

“不管怎么样都祝你幸福。”让勒努真诚地说,扯掉环在腰部的手,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