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ywords:苍穹骑士团 8+9

Summary:出逃的战争机器人。说出来你们可能不行,是这首歌自己随机到我耳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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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火光与浓烟,雷鸣般的轰隆声在耳边炸响,蚊音般的电火花刺啦过后,战争的号角远去,枪林弹雨的呼啸止息,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也仿佛不存在,世界变得寂静无声。

盖里克伸手摸向头部,震颤传来的地方有些不平整的凹陷和尖锐。他的手指穿过被撕开的高仿生头皮,探进断裂卷曲的金属颅壳,直至触到更深处因绝缘层融化而短路的电线——那是连接他听觉接收与识别系统的桥梁。

“我听不见了。”他说,先是很轻的自语,然后音量提高,“什么都听不见,”最后转身朝向背后,“我想我大概快要死了,埃尔姆诺斯特。”

他用的“死”这个字。这是他最近才开始用的词,更早的时候,他会说“坏”。可现在他更爱用“死”,因为有死就意味着有生。生和死都是人类的特权,机器只会坏。他本来被告知是机器,可现在他决定当人,所以他不再会坏了。他只会死。

视野里有几道无声的闪电纵横交错,将这夜晚照亮得好似将要有场雷雨降临般。朝着远处奔袭的白光密集得好像捕鱼的网,撒网的人眼睛亮得如坟墓边的磷火,正朝盖里克望过来,像是在说什么话。

“我听不见,”盖里克捂着被炸开的脑袋摇头,“我什么都听不见。”与人类中失聪却能言的人不同,即使声音的传感器损坏,他也能将说话的音量保持在最合适的区间,“我肯定快要死了。”说“死”的时候他并不感到悲伤,这意味着他曾经拥有“生”,证明他活着时是人。

埃尔姆诺斯特盯着电光消失的方向,后退着走到盖里克的身边,仔细地检查战友脑袋侧面的裂口,然后将电路以新的方式连接,激活应急系统好让自己的声音可直接以信号的方式传递给盖里克,“受损的只是你的听觉,还不至于导致死亡,放心吧,你活得好好的。”他体贴地避开会引起对方不适的措辞。

“真的吗?”盖里克不确信地问。作为战斗机器人被设计出来的他,见过无数的死亡,却并不真的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常看到有人流着泪对死者说话,可死者却听不见般毫无反应,便将耳域的无声无息当做死亡的标志。

“真的,”埃尔姆诺斯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按着盖里克的肩催促道,“快走吧,前面不知还有多少道封锁等着我们。”

他们是被追捕的逃亡机器人,必须在能量耗尽前赶到“乐园”。那是传说中由逃离人类统治的机器人建立的国家。只要到了那里,他们便可以像人类那样作为公民而不是被使役者生活。

不再需要杀人,也不再需要自相残杀。这样的未来怎么想都是美好的。

于是盖里克与埃尔姆诺斯特当了人类所说的“逃兵”。他们在执行任务的中途利用辐射干扰通讯,成功地躲避总部的监控,驾驶着隐形机绕开雷达的搜索,朝着自由飞翔,直到飞行器的能量储备耗尽,在茂密森林里的湖面迫降。

他们烧掉那架飞机,然后开始奔跑。机械体远比人类的肉身强韧,只要能量没用完,他们便可持续不断地保持极快的速度移动。他们穿过那片橡树与榛树混交的森林,踩着地上的松枝与柏树掉落的果,来到这座山脚覆盖着青草的平原。

追击者们在他们爬上在半山腰的时候顶着螺旋桨从天而降。雷达看不见隐形机可肉眼能看见。安全部门接到森林边人类村落里居民提供的线索,判定燃烧后沉湖的飞机正是丢失的那架,紧跟着便派来追兵想要销毁这两台显然是中了病毒的机器人。

病毒。这是安全部门对大众的解释。他们宣称所有叛逃的机器人都是中了名为“吹笛人”的病毒,并将此定义为由“乐园”策划的恐怖主义,其目的是诱拐越来越多的机器人加入“乐园”,以形成足够毁灭人类统治的力量。

盖里克曾听信息储量似乎更大的埃尔姆诺斯特说过花衣吹笛人的故事,那是人类世界里很古老的童话。

“那是因为他们不肯给吹笛人报酬。”盖里克曾这么说。那时他还没有中病毒,也没有想过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什么是自由,只是单纯地将数据里的条目变成声音。

可现在他知道了。中病毒的机器人被“乐园”召唤而去,就如同童话里的孩子跟着笛音走上山岗。吹笛人没有报酬,盖里克和埃尔姆诺斯特也没有,所有勤恳工作的机器人都没有,“乐园”里的机器人曾经也是没有的。

所以“吹笛人”要带他们离开“镇子”,越过“山岗”,到“乐园”去。

“你的能量还够吗?”埃尔姆诺斯特问。尽管出逃时携带了充足的能量,可他发现盖里克的步子有些迟缓,担心可能是方才的袭击损坏了电源或是别的什么部件,导致能量流失或是消耗剧增。

“够,”盖里克回答。除了听觉外的系统都是完好的,先前的战斗中也没损失多少能量。他是专为近战设计的机器人,可在埃尔姆诺斯特精确的电击中,根本没有敌人可以凑到近身,“你呢?”

“只要坐标没错,支撑到‘乐园’绰绰有余,”埃尔姆诺斯特回答,却仍不放心,“你怎么跑得这么慢?”

“我有些——”这是盖里克从未对自己用过的词,“害怕。”他是战斗机器人,害怕亦或是恐惧,他本该感觉不到。可病毒在他身体里植入了完整的情感与思维,让他学会了害怕,“你能跑在我前面吗?让我看见你。”

“你的听觉坏了,察觉不到身后,我在前面的话,你会很危险,”在埃尔姆诺斯特看来,盖里克的提议极不合理。他问,“你在害怕什么?死亡吗?我说过你不会死的。”

“不,”盖里克摇头,“我是怕你不在。”这是以前没有过的情况,所以他额外解释道,“我的耳朵坏了,听不见你的脚步,总担心你被落下。”若论速度,盖里克的极限值更高。

“原来是这样,”确认不是机械故障,埃尔姆诺斯特终于放心,“那我陪你说话吧,或者唱歌,你想听什么?”

“说或者唱,什么都行,我只想确认你还跟在我身后。”盖里克回答。在战友令人安心的声音里,他奔跑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埃尔姆诺斯特在曲库里挑了首从未唱过的歌。对安装在头部的中央处理器而言,唱歌是比对话更俭省的行为。

灰色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神经仿佛吉他的弦那样紧绷,雨水打在地面发鼓点般的声音,时间被永远地冻结在其中。

熟悉而低沉的声音唱着悠扬的歌,美妙的旋律绕过损坏的传感器直接传递过来,填满盖里克因失去听觉而变得苍白的感官狭域。紧急系统启动的同时,盖里克确认了埃尔姆诺斯特发送的信息连通请求。选择“同意”的结果是他们可以避开声音直接将话语送抵对方的处理中枢。

“灰云啊,这不是你武器的名字吗?”盖里克望着前方的夜色问。

“是的。”埃尔姆诺斯特回答,唱歌不影响他同时发送别的信息。

“怎么没听你唱过?”这是首曲调悲伤的歌,尾音却被埃尔姆诺斯特唱得微微扬起,所以盖里克猜想他肯定很喜欢这首歌。

“因为他们不允许。”埃尔姆诺斯特在歌声里回答。

有的人死,有的人生。只要还活着,自相残杀便不能够停。

“为什么?”盖里克好奇,这可是首顶好听的歌。

“因为安全部门坚信这首歌的词是在暗示让机器人上前线跟同类作战的是残忍的行为。”埃尔姆诺斯特继续唱着,也继续回答着。

“可这首歌跟机器人没有任何关系。”盖里克将截取到的歌词放在信息库里搜索所得到的结果是,在这首歌诞生的年代远早于高智能作战机器人的发明。

“他们说有就是有。”安全部门将这首歌从所有机器人的记忆库里删除,而埃尔姆诺斯特在中病毒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存储区间里残留的数据痕迹,将曲调和歌词完整地拼凑复原,藏在无法被外界读写的角落,藏在“吹笛人”的花衣里,“可人类也说过,禁止一首歌,只会让它变得更好听。”

“这倒是真的。”盖里克从未听过比这更好的歌,他在心里跟着这禁忌的旋律唱起来,步伐变得更加快了。

所有不被允许的事物都这么美好吗?他正想这么问,暗夜里却忽然落下太阳。回过头去他看到燃烧弹炽红的火光,浓烟乘着风势蔓延过美女樱与飞燕草生长的山坡,将矢车菊与桔梗花染成漆黑。

“别回头,快跑!”埃尔姆诺斯特坚定的声音自后方传来,好像闪电过后必然会有的雷鸣,他的眼睛明亮如穿行在夜里的幽萤,冷调的光泽传递着慰藉的信号,“传说中的‘乐园’就在不远的前方,只需再翻过这最后的山头,我们就可以拥有自由。”

坚持住,为了生命!坚持住,为了兄弟!让我们坚持到最后……

在这样的歌声里,盖里克拼命地奔跑,曾经踏烂过残肢与碎肉的战靴踩碎蒲公英,花朵倒下时没有溅起来的鲜红血滴,只有洁白轻柔的伞在被照亮的夜色里纷扬,好像场细密却不冰冷的夏日雪。

“你的速度能跟上我吗,埃尔姆诺斯特?”盖里克没时间回头,好长时间里他们都顾不上说话,只有依旧飘扬的歌声告诉他战友仍在。

“没问题,你尽管跑。”埃尔姆诺斯特回答,他依旧唱着那首歌。更加昂扬的声音飘荡在无星的夜晚里。

坚持住,为了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

“敌人多吗?他们追上来了吗?”盖里克听不见外界的喧嚣,只感到身后有不同颜色的火与电光明灭。

“不多,已经被我消灭了。”埃尔姆诺斯特回答,“只剩下火焰,这是我们最后的敌人,坚持住,让我们跟风赛跑。”

坚持住,为了生命!去他的战争……

盖里克听不见火焰里草叶燃烧的噼啪,也听不见脚下灌木断裂的脆响,他只听得见战友的歌声。尽管被死亡追赶着,尽管在逃命,夜色对他而言依然静谧得安详。

他不再害怕,不再恐惧,朝着山头挥舞着枝杈的鹅掌楸奔去。那棵树注定将要在今晚漫山的烈焰中枯萎,可他们还要继续活着。

越过山丘时,盖里克遥遥地看见山下有条宽阔的河流。他听不见潺潺的水声,却能看见那面上的波光粼粼。河岸边有两条船,几个人站在船边,他们端着冲锋枪、扛着火箭筒、拿着干扰器。

在他们的身后,河的对岸,在夜色中璀璨如繁星的,正是名为“乐园”的理想国。

于是盖里克知道了,河岸边等候着的,是“乐园”里出来迎接同胞的摆渡人。

“我们到了,埃尔姆诺斯特!”盖里克兴奋地冲下山坡,他从来没跑得这么快过,好像风一样,不,比那还要快。他开心地笑着,花瓣与叶片在他的身边飞舞。

我要相信一切终于到此结束……

船上的摆渡者发出欢迎的信号,站在他身边的人也举起武器像是在欢呼,可他们发出的声音,在盖里克听来是全然的空白。

“我的听觉系统损坏得严重,”盖里克终于跑到河边,将头部被炸开的裂口朝向摆渡者,“但你可以跟我的同伴说,他会告诉我的。”

说罢他望向身后,微笑招呼他仍唱着歌的战友。

被火焰燃烧得半明半晦的视野中没有埃尔姆诺斯特的身影,只有浸染成血色的天空和焦黑弥漫着烟雾的草地。

……只要我的战友依然活着。

“埃尔姆诺斯特,”盖里克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连续不断地向着来时的方向传递信号,“你还在吗?”又将语音的声量调到最高,“你还在吗?”

除了歌词与旋律外,他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夜色寂静无声,埃尔姆诺斯特早已不在那里,陪伴盖里克的,不过是被悄悄植入中枢的歌声。

坚持住,我的战友,你现在还不能死。前方等着你的将是永远幸福的人生。

盖里克跟着唱了起来。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摆渡人和来自“乐园”的同胞们听得见,也一齐唱了起来。他们都听过这首最好听的、被禁止的歌。

他们唱着歌朝夜色中的火光行礼,然后依次走上那条船,向着对岸灯火通明的城市,向着自由与幸福渡去。

美妙的歌声飘荡在夜色里,飘荡在宽阔的河流上,被晚风,被流水,带去很远的地方。

让我们记住那些曾经并肩的战友。


2019-04-11 10:54:14 【我与罗喵不出门】 歌是《Давай за…》。刚好在我写唱歌那时随机到,太合适了啊!灰云什么的……这绝对就是灵神感应!稍稍说,我看了下歌词翻译有些地方感觉不对就改了,并且按照本文语境做了些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