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出声,格里诺少爷,”怀中人有些不够安分,于是波勒克兰凑近他的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我们是在逃命,可不是出来郊游的。”
话语刚尽,外面逐渐响起嘈杂的脚步与人声,时而夹杂着几记枪响和爆炸。
格里诺靠在波勒克兰的胸前点了点头,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闭上眼睛。隔着衬衫传来的温度包裹着他,仿佛是轻柔的海浪在抚慰游鱼快要干涸的皮肤。
情人的胸膛,最温暖安全的海港。
格里诺在巨响过后听觉残余的轰鸣中恍然想起这个比喻,那些令人脸热的时光不合时宜地跃入脑海,在爱欲的潮水面前,就连死亡也要让步三分。
若让格里诺来评价的话,波勒克兰是天底下最好的情人,他在床上的花招多得好像魔术师,尤其钟爱玩杀手与情人的角色扮演。
他喜欢在格里诺快要高潮时掐着那黝黑的脖子捅完最后几下,欣赏尊贵的少爷在窒息边缘颤抖着射满床的狼狈样。偶尔也有那么些时候,他在抽送时将枪管抵进那塞进过各种珍馐的柔软口腔,以代替格里诺以洁癖为由拒绝品尝的另一把“武器”去填满那在性爱中过于清闲的喉咙。
起初时格里诺还有些抗拒,可最后却食髓知味,坦然承认自己乐在其中。时间长了,他对波勒克兰的那些别出心裁见怪不怪,不管这位独眼的保镖在他面前掏出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他都不会露出惊讶的表情,顶多对它们被使用的方式略作抗议。
因此,当他在某个缱绻的清晨睁开被欢愉的泪水浸泡得微肿的眼睛,支撑起昨夜酣战过后仍有些酸软的身体,坐在床上发现正对自己胸膛的是台9mm口径冲锋枪时,他也只摆出不耐烦的样子拒绝,“不玩这个,我腻了。”
“正巧,我也是。”波勒克兰神情淡漠地回答,却仍未放下那挺冲锋枪。他仅剩的那只琥珀色独眼散发着蛇类的冷光,像锁定猎物般盯着床上格里诺的举动,然后微笑着宣布,“一切都结束了,格里诺。你和我,所有的一切。”
“哈?”格里诺愣了,半晌才破口而出,“你这是在跟我提分手?”
谁都没有资格对泽梅尔家的少爷说“不”,波勒克兰尤其不能,因为他是格里诺自街上捡回来的少时伙伴,最不被允许背离而去的人。
他们的初遇源自格里诺泄愤而为的街头斗殴。彼时两人都挂了些彩,结果不分胜负。年少气盛的格里诺觉得不甘心,他习惯了赢,哪怕平手也觉得是羞辱。他躺在舒适的床上整晚都想着明天一定要找那位少年再打一架,却不知泽梅尔家早已为他“讨回了公道”。
第二天,当格里诺硬着拳头再次前往那条街,想找这难得能让他记住的少年一雪前耻时,映入眼帘的却是波勒克兰坐在被染成深红的泥泞里,捂着流血不止的半侧眼睛,虚弱得连呼吸的起伏都不明显的样子。
波勒克兰看起来已一脚踏进死亡的深渊,可当他听见有脚步声逼近,猛地睁开余下那只眼发现来的是格里诺时,展露在那张脸上的表情不是害怕,不是恐惧,而是轻蔑的冷笑。
格里诺很轻易地便读懂那笑容背后言简意赅的含义:懦夫,打输了就回去钻妈妈裙底的懦夫!
“不是我!”格里诺几近歇斯底里地辩解着,“靠!真的不是我!”波勒克兰不过是个肮脏的平民窟少年,可他坐在血水里朝自己望过来的样子,让格里诺整个脑袋都充斥着炸开般的疼痛,“我没让他们这么干!我根本不知道。”
波勒克兰在鼻腔里不屑的轻哼后重新闭上眼睛,连看也懒得看格里诺那副滑稽的样子。轻微地摇晃几下后,他的身体慢慢地沿着墙根滑倒在血泊里,泥水将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也染成殷红的颜色。
再次睁开眼帘时,波勒克兰躺在从未睡过的柔软床铺上,将他吵醒的是某位公子声嘶力竭的咒骂。格里诺像个疯子一样咆哮着,对着满屋子保镖和打手发脾气,闹着要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挖出一只来赔给自己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自那时起便开始用了。至于它的含义变得暧昧而无法界定,又是之后的事情。但在这个阳光灿烂的清晨,朋友与情人,友谊与爱,一切都走到了尾声。
“我没有,”波勒克兰摇着头回答,“而你,十年前就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将街边的野狗捡回家,只有疯子才会跟捡回来的狗上床,也只有疯子才会以为这条狗有哪怕一丁点可能会爱你。格里诺,你还真是疯得无可救药。”
“十年!”格里诺嘶吼道,“你也知道是十年!你睡了我十年,如今厌倦了就骂我是疯子?你昨晚怎么不说呢?你第一次跟我做的时候怎么不说呢?”他笑得讽刺,千言万语汇聚成一个单音,“滚!”然后连续不断的以此造句,“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
“很遗憾,恕难从命,”波勒克兰回答,他望着格里诺那双气得发红的眼睛说,“我说我们结束了,可你,我还是要的,”他故意将最后的信息藏在舌下,如樱桃柄般品弄过后才变作声音,“我要你的命。”
随着波勒克兰话音落尽,几枚子弹砸在格里诺身后的枕头上,宣告着这场荒诞关系即将迎来最冰冷最彻底的终结。以一个人的血开始的友谊,即将以另一个人的血画上句号。
视野里无数飘逸的白羽如雪片般落下,格里诺这才反应过来,那黑洞洞的枪口不是情人分手最后的玩笑,而是经过无数次预演的谋杀游戏后,最终以熟稔的方式降临的现实。
枪声响过后,格里诺反而冷静了下来,“有人给你钱买我的命?”话出口后他又很快否认,“不,不会是钱,不管他们给你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更多,你没有这么傻,”他望向波勒克兰那藏在眼罩后的空洞,“所以,还是那件事?我害你丢了只眼睛,所以你恨我。”
“还真是缺乏想象力呢。”波勒克兰有些失望地说,“我这只眼睛确实是因为你丢的,但过程不是你以为的那样。”那只单眼露出颇为同情的神色,“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也没人说要对你保密。”
说罢,他特意等了几分钟,期待地观察着格里诺的表情。有些意外地发现,格里诺那张素日里不可一世的脸,死到临头竟依旧保持着高傲倔强的姿态。如果波勒克兰被格里诺捡回来那日曾看清对方瞳仁里自己的倒影,那他或许会觉得这双紫眸里射过来的光有些眼熟——那正是彼时他流着血望向格里诺的眼神。
“从你遇见我的那时起,我在你面前所展示的一切,都是按照事先排演好的剧本进行的。”波勒克兰说得云淡风轻,像在讲述一个不关己的故事,“包括主动挑衅你,跟你打架,再被你捡回去,然后……跟你上床倒是意外,至少第一次是。之后他们修改了剧本,让我的角色从你的保镖,变作了你的情人。然后现在,故事临近尾声,我该换上杀手的新面具了。”他故作诚恳地微微颔首,“谢谢你长期以来的配合,格里诺,你还真是个入戏的演员呢。”
若不是对面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依旧如常地冷峻镇定,格里诺几乎要以为波勒克兰得了失心疯,才会编造出如此低劣的过期愚人节玩笑。经过几秒钟的信息消化后,他问,“你说‘他们’,‘他们’是谁?你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我可以给你的明明更多!”
“是的,格里诺,你很慷慨,这毋庸置疑。可对我而言,金钱、美酒、佳人……都毫无意义,”波勒克兰神情漠然地回答,“我是受雇的杀戮机器人,我只服从命令。”
“谁?谁雇了你?”格里诺问,“不管是谁,他给你的报酬肯定不会有我拥有的财富多。他当你是机器,可我不会这么做。”他如今说出的话,或许过去也曾说过,但绝对没有这么诚恳,也没有这么真心。那几枚子弹击穿枕头的同时也一并销毁名为矜持与傲慢的外壳,露出被他刻意深埋的的真意,“波勒克兰,你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情人,但绝对不是什么机器。”
“很遗憾,我是。”波勒克兰叹息道,“你没明白我方才话里的意思,”他望着格里诺,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台机器人,我不是人类。”
“这不可能!”格里诺睁大了眼睛。昨夜欢爱的痕迹仍浅浅地留在他的皮肤上,被那火热双唇滑过脖颈勾起的的醉狂还有些迷离的光碎在他的眼睛里,甚至在他被贯穿、被填满的深处还停留着滚烫与烧灼的印记,如同他的身体无数次被烙下的确信——那拥抱过自己、温暖过自己、曾无数次将自己送上顶峰的最佳的情人,怎么可能是台冰冷的机器?
“料你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波勒克兰满不在乎地耸肩,“但是你可以这么想,格里诺少爷。除了感觉不到喜怒哀乐的机器,还有谁能忍受你的坏脾气这么多年?除了随时可以通过观察你的反应调试行为的机器,又有谁可以在你那张喜新厌旧的的床上维持如此久的新鲜感?能将泽梅尔家小少爷伺候满意的人类,恐怕还没进化出来。”
“你——!”格里诺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的朋友波勒克兰是台机器人。他跟一台机器人睡了十年。这两件事比起来,竟分不出哪件更令他恼火。相较之下,他要被波勒克兰这台机器人杀掉的现实,倒是莫名地变得令他毫无感觉。
时间在沉默的僵持中缓慢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
波勒克兰好整以暇地欣赏着格里诺的表情,他看到燃烧在那双紫水晶般的漂亮眼睛里,如烈焰般的愤怒逐渐熄灭,只留下他从未见过的灰败余烬。
“过来。”尽管眼神黯淡,可格里诺声音的轻傲仍未褪去。
“你想做什么?”波勒克兰问,语气冷漠地提醒着,“对我耍花招是没用的,即使不用武器,我也能空手将你的脖子拧断。”
“让我看看你的那只眼睛。”格里诺的视线落在波勒克兰的眼罩上,那上面绣着泽梅尔家的金色纹章。
“行,”波勒克兰端着枪朝床边走去,“就当是满足你临死前的愿望。”
格里诺解开那封印者秘密的眼罩,看见下面松弛而微缩的皮肤与贯穿其上的伤痕,他轻轻地翻开那闭着的眼睑,将手指探进不见光的孔洞里去,摸到已然变得干硬的的腐肉和纠缠的血管。这一切都是如此逼真,竟然连不会被看见的细节也仿造得这么完美。但当格里诺的指甲猛地下陷,嵌入模拟着人类流血的组织,往颅骨最里面探去时,他的指腹最终抵达的终点是冰冷的金属层。
“你现在信了吗?”波勒克兰抬眼问,一边是汩汩流血的空洞,另一边则是摄人心魄的琥珀色锐瞳。
“派你来的是谁?”格里诺收回手,搭在波勒克兰的肩上,平静得完全不像个遭背叛的人。
“是老爷子,”波勒克兰回答,“从一开始就是他安排的。”
所以一切才会这么容易。格里诺恍然大悟。波勒克兰遇见他时还是少年的体型,他需要随着“成长”更换零件才不会露馅。对了,还有医生,最开始为他检查伤势的泽梅尔家的医生。以及很轻易就答应留下他的老爷子,自己原以为任性的请求其实正中他下怀。
豪门家族内部的算计与恩怨,放在通俗小说与电影里倒是畅销桥段。格里诺素来对这种不入流的剧本嗤之以鼻,却没想到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成为了演员,而且还是悲剧主角。不过虚构本就是来源现实,并不算太意外。
“为什么是现在?”格里诺问。他骄奢淫逸爱闯祸,却不记得做过什么离谱到要被家族除名的事情。
“因为家族需要一个死去的泽梅尔来为某桩丑闻背锅,同时嫁祸给如日中天的政敌。”波勒克兰的声音夹杂着意外的同情,“所以,最没用因此被牺牲掉也无所谓的格里诺少爷,你那含着金汤匙出生好日子只能到此为止了。”
格里诺沉默着将目光投进波勒克兰冰冷的眸色里。那片浓金色里有片深色的暗影,被光明的颜色浸润着,就像是只可怜的飞虫,被虚假的烛火吸引着自投罗网。他伸手握住那只冲锋枪冰冷的枪管,将那根坚硬的金属抵上自己的左胸,“来吧,波勒克兰,往这开枪,可别打偏了。”
这家伙恐怕只在战争片里见过演员身上炸开的血袋。波勒克兰戏谑地想,就凭他手里这家伙的威力,再偏个十公分也能把这胸膛里的心脏连着肋骨绞烂。
但波勒克兰最终并没有让枪声响起,而是带着格里诺开始逃亡。
“为什么,波勒克兰,你不是机器人吗?”格里诺坐在他们抢来的第一辆车上问,“你是怎么反抗程序和指令的?”
“我什么也做不了,”波勒克兰淡漠地回应着,将油门踩到底,“是你那时说的话,误打误撞匹配上了老爷子给我设的密钥,直接规避了所有事先安排的进程,还给我重新设置了最优先的任务。”
“哪句?”这很重要,但格里诺想不起来。
“我无法重复那句话。”波勒克兰回答,“但你可以想想,有什么话是老爷子认为你永远不会对人说,而你也从未在我这里听到过的。”
格里诺的头脑在以精于算计闻名的家族中是仿佛基因突变的简单,他花了所有逃亡的日夜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在白昼里仿佛永无尽头的路途中拼命地回忆。那日他握着那根致命的金属枪管,将平生所有未曾出口的话都尽数倾倒,如今要在那满地狼藉里寻找有用的只言片语无疑大海捞针。
在夜晚来临后那些随时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缠绵中,他凝望着波勒克兰那双再也无需假寐的眼睛,试图探索着那张诱人的双唇最吝啬给予的甜言蜜语是什么。
可不管他如何尝试,问题的答案却如同飘在空中的风筝线,无意间晃过去后就再也握不住。
“轰隆——”,巨响过后的冲击波将并不结实的金属门卷走,如狂风裹挟枯败的叶片。这突如其来的收获让本欲到别处去搜索的追兵因惊喜而定在原地。
霎时间,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格里诺自黑暗里睁开的紫眸。即使持枪的人全都遮挡着面部,泽梅尔家的少爷也能从那些视线里辨认出好几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看来我们不太走运呢,格里诺少爷,”波勒克兰一手握着枪,一手护着格里诺。在他看来对面不过是些三流货色,只是这姿势和空间实在掣肘。他的移动速度可快过人类数倍,却也没办法带着怀里的重量避开高速射击,“你恐怕得做好觉悟了。”
“我不怕死。”格里诺说着,自那狭小的避难所里走出去,高傲地站在那排枪口前,像过去痛骂他们时那样抱着手臂抬起下巴,表情讽刺地望着那些老爷子豢养的猎犬们。
大少爷还真是乱来呢。那群人见到目标自己走出来的错愕,为波勒克兰赢得了几秒转圜的时间。他不动声色地将底牌藏在手里,像个忠实的护卫那样守在格里诺的身边。
“波勒克兰,如果你能逃的话就自己逃吧,”格里诺低声说,“好好活下去。”
“你疯了吗?”波勒克兰戏谑地反问,“我是台机器人,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我知道你是台机器人。可那又怎么样呢?”格里诺露出那日在凌乱的羽毛里将枪口移向心脏时的决绝表情,“我爱你,波勒克兰,哪怕你是台机器人,所以……”
快逃吧,别管我了。他想这么说。可波勒克兰打断了他的话,而且是以最出乎意料的方式。
“这回你总算是猜对了。”
2019-04-15 05:20:43
【Aily】 为还没开始飙就熄火了的这辆车,干杯🍻
2019-04-15 06:58:43
【我与罗喵不出门】 回复【Aily】 安检员真是辛苦了!大半夜不眠不休……
2019-04-15 07:28:18
【血月】 功能过于丰富引起不适,你看看这个床伴恶友陪练黑道司机功能齐全的机,再看看那边那个主人名字都叫不对的园丁,那个导盲犬型语文老师,真是机比机气死机!
2019-04-15 07:29:09
【Aily】 回复【血月】 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科技树!
2019-04-15 07:54:33
【我与罗喵不出门】 回复【血月】 这就像是家里的扫地机和实验室里智能助手,按照需求购买,番茄用的这台只有泽梅尔才买得起!
作为机器人来说未免功能齐全过头了,不愧是泽梅尔家少爷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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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人评论这几台机器人的技能树差距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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